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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前方,我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大路,道路尽头是一片碧绿的密林,那是夏日行宫的猎场。我看见天鹅飞到树林的上方就直直下坠,消失在密林中。
我催促着白马向前,冲进林中,沿着小路穿行在林中。我很兴奋,像是七岁那年从母亲手中接过那只彩蛋,它是我的了,我可以把它拆开,仔细观察内部是如何运转的。
树冠遮蔽了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撒下的细碎阳光偶尔照在我眼皮上。我凭着一股没由来的勇气冲进了昏暗的树林中,当我发现马蹄下不是被历代先祖骑马踏出的坚实土地,而是一层层堆积起来的松软落叶时,我意识到我不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我的衬衫被汗水打湿,风从盔甲与衬衫的缝隙中吹过,我后背上汗毛倒竖,周身一阵战栗。没等我勒紧缰绳让马放缓速度,我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被突如其来的光晃得睁不开眼。随阳光一起到来的是身体的下坠感,落地的瞬间我被震得尾椎发麻的同时,有水溅在我脸上。
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线,我发现我的马站在湖中,水深大概到马腹。这不是天鹅会生活的那种宽阔水域,这只是树林中的一个湖。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天鹅的影子,背后是密不透光的树林,我骑着马冲出来直直落进了水里。看到马稳稳站在水中,而不是从岸上滚下来摔断了腿让我感到一丝庆幸,而我心中的不安来自我能感觉到马蹄陷进了湖底的淤泥中,目前还没到底,水浸湿我的靴子,漫过我的脚踝。
马焦躁地甩动脑袋,我握紧了缰绳。回头,岸太高了,马上不去;而我穿着铠甲,如果我下马,一旦摔倒就可能再也起不来。只能赌一把了,赌前方水不会更深,赌马不会蹄子一滑摔倒连带着我沉进水底……
我把缰绳在手上绕了几圈,准备强迫不情愿的马继续往水中走时,对岸的芦苇丛倒伏下一片,一个人影从分开的芦苇丛中走出。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是因为我能立刻从生死攸关的事中分神,而是……他太引人瞩目了。
他站在水边,水没过他的脚踝,浸湿他的白色长袍。他浑身雪白,在阳光下仿佛在闪光,他怀里抱着一只天鹅,天鹅的脖颈绕着男人的脖子,头颅搭在他脸颊侧面,刺出胸口的箭头抵在他的锁骨中央,血将他们的胸口染红。
我怔怔地看着他,吸引我目光的是他的头发,白色的长卷发从他肩头垂下,像是流淌的月光。
“……你真的想杀它吗?”他的声音清亮悦耳,平静,并不是责备的语气,却让我生出了愧疚感。
我愣住了,很久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过话了,仿佛我只是个顽童。我迟疑地摇了摇头,少有地感觉自己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小心翼翼地躲避大人的训斥。
“需要我帮你上来吗?”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没有变化。
没被他训斥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立刻点了点头。他抬手将垂在肩前的头发撩到背后,丝绸一样的长发落在他背后。
他单手怀抱着天鹅向我走来。水漫过他的脚踝,膝盖,大腿,胯骨,停在他的腰际。他身上有种能让人和动物平静的气质,原本焦躁不安的马在被他轻抚前额后归于平静,驯顺地被他牵在手里。他从我手中接过缰绳,看我两手空空愣在马上,轻声说:“抓住马鞍。”
他走得很稳,很慢,确保每一步都能踩稳。我抓着马鞍,生怕掉进水里。
他有双蓝色的眼睛,眼尾上挑的蓝眼睛,上方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纤长睫毛。我骑在马上不知道该看哪里,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侧脸,他的眉毛与皮肤也是白色的,远看时显得五官极淡,一片模糊,在这个距离却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与饱满的缺乏血色的嘴唇。他长得很好看,从肤色到五官都像极了冬宫中的大理石雕塑。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笑了,目光却没有看向我。他微笑时眼角有泛起细纹,这个距离我才看出他年纪比看起来要大些,大概在三十岁后半。
马顺从地跟着他走上岸,不再往淤泥中陷让我踏实很多,我更想亲自踏上坚实的地面走两步,活动活动酸痛的腰腿。
我在马背上站起来,麻木的腿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没能越过马背。他注意到了我在马背上动来动去坐不安稳,向我伸出一只手。他单手就能扶我下马。
我从未如此热爱过大地,尽管我连走路都得重新学。穿着进了水的靴子走路是一场灾难,但好过继续在马背上腰腿酸痛,我真的不喜欢骑马。
他放缓了脚步等我一瘸一拐跟上:“需要我帮你脱掉盔甲吗?”
我想都没想立刻点了头。他把马和天鹅安顿在一旁,绕到我背后,解开盔甲后面的系绳,动作熟练地帮我从钢铁皮肤中蜕了出来。
“介意拿着天鹅吗,陛下?它本来就是你的猎物,你或许想抱抱它。”如果有人用这种语气向我索要那条铁矿,说不定我会答应之后被母亲骂一顿。
我小心地避开我制造的伤口,将它抱在怀里。它胸腹上的羽毛柔软蓬松,裹在温暖的肌肉外。它的脖颈贴着我的,就像是在他怀里时那样。
“天鹅就是这样和人拥抱的,”他看着我走过来,“它或许还有救,把箭取出来,包扎好伤口,能不能恢复就看它自己了。”
我抱着天鹅跟在他旁边,他放慢了脚步好让我跟上。
“这边离行宫不远了,再坚持一下就好。”
“……怎么把箭取出来呢?”尽管我一张嘴就觉得舌头打结,我还是问了出来。
“从箭头那一侧把箭锯断,就可以把箭杆抽出来了,也不会造成二次伤害。”他的话像是一只手,抚平我心中毛绒绒的不安。
那里确实离行宫不远了,走出树林之后我就看到了行宫的尖顶。有人等在树林外,见到我们出来就迎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马与盔甲。
“派个人骑马去告诉她,皇帝已经到了。”他做了个手势,要对方尽快去做,“陛下,把它给我吧。”
他从我手中接过天鹅。我们穿过小径,从侧门走进大厅。
“你带陛下去沐浴,你去给陛下准备干净衣服。”他招过大厅中的两个侍女,对她们吩咐道。他安排这一切时称得上轻车熟路,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我一时间晕头转向,随便他安排。高一点的那个侍女向我走来,示意我跟她走。走进拐角前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冲他喊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站在大厅中,背对着我,日光在他的白袍上跳跃闪烁。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带着笑意:“记住我,陛下,我是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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