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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个结局;也许破坏我的描写的真实性的就是这两个结局。所以我不妨说这两个女人是完全从想象中生出来的。
否则一些读者想到那个抛弃女学生生活,跑进工厂去做女工,把自己贡献给一个理想,而终于走到一个官僚的怀里去的女郎,不知道会起何等的痛惜的感觉。
在《雨》里面周如水投黄浦江自杀了。单是一本《雾》已经使那个被单恋苦恼着的朋友“落到冰窖里面去了”。为什么我现在还要来加上一个这样的结局?是不是一定要把他推下那黑暗的深渊里去?不。事实上我的本意恰和这相反,我想用这个来把《雾》给那个朋友留下的不快的感觉去掉。其实他早已忘掉了那回事情,而且已经和一个女人同居了。我要用《雨》来证明周如水并不是他,所以《雨》里面的周如水的事情全是虚构出来的;不过像周如水那样的性格要是继续发展下去,得着那样的结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我亲手杀死了周如水,并没有一点留恋。然而他死了以后我却又禁不住伤心起来,我痛惜我从此失掉了一个好心的朋友了。
《雨》出版过后不到一年我写了短篇小说《雷》。这是我从广东回来寄寓在北平一个新结婚的朋友家里的几天中间匆忙地写成的。这小说似乎结束得太快,有许多地方都被省略掉了,后来才在《电》里面补写了出来。这样一来我就无意地在《爱情的三部曲》里面加进了一个小小的插曲。这应该放在《雾》和《雨》的中间。
我在《旅途随笔》的第一篇《海上》的开端曾写过这样的话:是五月的天气,一个晴明的早晨我离开了上海。那只和山东省城同名的船载着我缓缓地驶出了黄浦江,向着南方流去。时候是六点钟光景。
我是在前一晚上船的,有一个朋友同路。我们搭的是统舱,在船尾舱面上安放了帆布床。那晚上落过大雨,把我们的床铺都打湿了。有几个朋友来船上送别,其中有一个就留在船上和我们整整谈了一个夜晚,一直到天明开船时,他才跨着巨步上了岸,把他的颀长的身躯消失在码头上拥挤的人群里去了。这朋友是可爱的,他平日被我们称为粗暴的人,我们都知道他是憎厌女性的,但他那晚上却带了颤动的声音向我们吐露了他的心底的秘密——他的恋爱的悲剧。去年里先后有两个女性追逐过他,她们愿意毫无代价地把她们的爱情给他,却被他残酷地拒绝了。他这样做,他自己也很感到痛苦,可是他并没有一点悔恨,因为他已经把自己奉献给一个理想,他不能够再有一点个人的感情了。
这朋友的叙述引起了我的赞美。自然在我的朋友中间像这样弃绝爱情的并不只他一个,但是也有不少的人毫不顾惜地让女人毁灭了他们自己,等到后来尝惯了生活的苦味,说出抱怨爱情的话语时,已经是太迟了。我对他说,我要写一本中篇小说,题名叫《雪》,朋友只是微微一笑,他的笑是有些苦涩的。
在同书的《朋友》一篇里还有关于这个朋友的话:世间有不少的人为了家庭就弃绝朋友,至少也会在家庭和朋友中间划了一个明显的界限,把家庭看得比朋友重过许多倍。这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我曾亲眼看见过一些人结婚以后就离开了朋友,离开了事业,结果使得一个粗暴的年青朋友竟然发生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思想,说要杀掉一个友人的妻子以儆戒其余的女人。当他对我们发表这样的主张时,大家都取笑他。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一件事实:这朋友因为这个缘故便逃避了两个女性的追逐。
因为这两段话我的小说《雷》就被人认作这个朋友的写照了。这是一个误会。
《旅途随笔》的前一部分是在广州机器工会的宿舍和中山大学的生物研究室里面写成的,那时候我白天到中山大学生物研究室去看蛙的生长或者跟着一个朋友研究罗广庭博士的“生物自然发生的发明”,晚上一个人走回河南到机器工会去睡觉。
我几次想提笔写那计划中的中篇小说《雷》,倘使我写的话,《雷》的主人公就会真是那个颀长的朋友了。但是那时我却写了替达尔文学说辩护的文章和罗广庭博士开玩笑,那笔锋也点到了《东方杂志》的编者的身上,所以我这文章便以“文笔太锐,致讥刺似不免稍甚,恐易引起误会”的理由被《东方杂志》拒绝登载了,而后来它在《中学生》月刊发表时又被《东方杂志》的编者托人去关说把那“文笔太锐”的处所删去了一两个,以后便没有引起误会。不过我的文章受凌迟之刑,以这为第一次。
后来我在北平写了《雷》,那时我的心情已有些改变,所以写出来的并不是中篇小说,而且也不是拿那颀长的朋友做模特儿了。
德这个人也许是不存在的,像他这样的性格我还没有见过。他虽然也有他的弱点,他虽然不能够固执地拒绝慧的引诱,但是他的勇气,他的热情,就像一个正在爆发的火山,没有东西能够阻止它,凡是阻拦着它的进路的都会被它毁掉。它的这种爆发的结果会带来它自己的灭亡,但是它决没有一点顾虑。这就像一些植物不得不开花一样,虽然明知花开以后,死亡就会跟着到来,但是它们仍然不得不开花。
德这个性格有时会叫人害怕,有时会叫人爱他。他的那样匆忙的死实在叫人痛惜。慧和影爱他,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德死了。可是他的老鹰一般的影子到现在还在我的这张原稿纸上面盘旋。我写德时虽然知道并不是在写那个粗暴的年青朋友,但我仍然不能不想到他,我不但借用了他的两件事情,而且甚至在小说后面附加了下面的一段后记:提笔时我本来想写一篇中篇小说,现在却写成了这样子。我最不安的是在一个混乱的情形下面枪毙了那个朋友。别的友人读这文章也许会生出种种误会。但那朋友,我想,是能够了解的。我希望将来能够在一部长篇小说里使那朋友复活起来。
后来《雷》被收进集子里面时这附记是被删去了。那时候我写了《电》,我说我是拿了那朋友做模特儿来写了方亚丹。
平心地说起来,德也有点像那个年青朋友。他有德的长处,也有德的弱点。他有热情,也有勇气。有人怕过他,也有人爱过他;有人责骂他,也有人恭维他。但是真正了解他的全面目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罢。所以他和许多人好过而终于决裂,但我和他却始终不曾闹一次架;我也不曾过分地赞扬过他。他不是德,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决不是一个像德那样的极端主义者。他的一切和德的比起来都只有一半。而且当我写这一段文章的时候我手边还有他的一封旧信,里面有着这样的话:××来信向我诉苦,说她这三个月来为我而肺痛(她原也吐血),苦得不堪,而且她用了使我不能完全了解的字眼警告我:“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我可没有责任了,因为我已把我的一切真情给朋友了。”朋友,竟有这样不幸的人间悲剧:我爱##,她却要弄到我吐血。××偷偷地爱我,爱到自己生病,而我竟不知道。……德决不会写出这样的信来,方亚丹也不会的。但是我们能够不为这样的信所感动吗?让我来祝福那个年青朋友早日恢复健康取得自己的幸福罢。
慧和影这两个女子一定是有的,但我一时却指不出她们的真姓名来。有人说慧是某人,影是某人,另一个人的意见又和第一个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我仔细想了一下,我说我大概是把几个人融合在一起,分成两类,写成了两个女子。所以粗略地一看觉得她们像某人和某人,而仔细地一看却又觉得她们与某人和某人并不相像。
《雷》写成以后在《文学》一卷五号上面发表了。过了一个多月我开始为第二卷的《文学》写作长篇小说《电》,预备这样来结束我的《爱情的三部曲》。
起初我的这小说的题名是《雪》,写了几章以后才改用了《电》这个名称。为什么要用一个《电》字?我的解释是:“《电》里面的主人公有好几个,而且头绪很多,他很适合《电》这个题目,因为那里面恰像有几股电光接连地在漆黑的天空里闪耀。”
这小说是在一个极其安舒的环境里写成的。我开始写前面的一小部分时,住在北平那个新婚的朋友的家里,在那里我得到了一切的方便,可以安心地写文章,后来另一个朋友请我到城外去祝我去了。他在燕京大学办事,住在曾经做过王府的花园里面。那地方很大,白天众人都出去办事了,我一个人留在那样宽阔的园子里,过了三个星期的清闲生活。这其间我还游过一次长城。但我毫不费力地写完了《电》。
我说毫不费力,因为我写作时差不多就没有停笔沉思过。
字句从我的自来水笔下面写出来,就像水从喷泉里冒出来那样地自然,容易。但那时候我的激动却是别人想象不到的。我差不多把全个心灵都放在那故事上面了。我所写的人物都在我的脑里活动起来,他们和活人没有两样。他们生活,受苦,恋爱,挣扎,笑乐,哭泣以至于死亡。为了他们我就忘了自己的存在。好像不是我在写这文章,却是他们自己借了我的笔在生活。在那三个星期里面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只看见那一群人,他们永久不息地在我的眼前活动,不让我有一刻的安息。
我的激动,我的痛苦,我的疲倦,恐怕只有那个请我来这里写文章的朋友知道。
我仿佛在参加一场大战。我好像一个将军在调动军队,把我的朋友(我自己创造出来的兵卒)一个一个地派遣到永恒里去。我写了雄和志元的处刑,我写了亚丹和敏的奇异的死。
我写完了这小说。我差不多要哭了。隔岸观火的生活竟然是这么悲痛的。
小说写成后我先寄了前四章到文学编辑部去,后面的一部分是我自己回上海时带去的。到了上海我才知道这小说已经排好两章,但终于因了某种特别的缘故,没有能够发表。我便又把这小说带到北平去。我和两个朋友商量了一些时候,终于决定把它在《文学季刊》上面发表了。
我把《电》的内容稍微删改了一下,改动的地方很少,不过其中的人物凡是在《雨》和《雷》里面现过身的都被我改了名字,我当时曾作了一个表,现在就把它抄在这里:佩珠——慧珠仁民——仁山志元——志成剑虹——剑峰陈真——天心亚丹——继先影——小影慧——一萍敏——炳碧——碧玉德——宗熊女士——洪女士《电》在《文学季刊》,上面发表的时候分作了上下两篇。
题目改为《龙眼花开的时候》,另外加了一个小题目——一九二五年南国的春天。作者的姓名变成了欧阳镜蓉,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在上篇的开始我引用了《新约》《启示录》中的两段话:我又观看,见一片白云彩。在云彩上坐着一位好像人子,头上戴着金冠冕,手里拿着快镰刀。又有一位天使从殿中出来,向那坐在云彩上的大声喊着说:伸出你的镰刀来收割,因为收割的时候已经到了。地上的庄稼已经熟透了。那坐在云彩上的便把镰刀扔在地上。地上的庄稼就被收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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