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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尔到了这时候,仍然不忘语带威胁,亚诺什这时却顾不得这些,他一个箭步过去代父亲接过锦盒,轻轻抚摩,心中欢喜无限。周围群雄也发出一阵欢呼,宴会气氛复炽。卡皮斯特拉诺作事细致,怕土耳其人下了毒在里面,立刻吩咐唤来一位医师,来验这叶子。
老公爵对那几个土耳其人道:“我已为你们备下上座,不妨留下吃些酒菜。”阿穆尔交割罢了礼盒,拱手道:“公爵既然心意已坚,我等还须回复苏丹陛下,恕不能久留。”老公爵见好便收,也不再相留。阿穆尔又施一礼,与艾比黛拉与其余两名使者转身朝外走去。
赛戈莱纳一见他们要走,飞步抢到他们面前,大声道:“我父亲究竟在哪里?”他此时神态象极一个急切的小孩子。艾比黛拉媚笑道:“想不到你如今生得这等俊俏,早知当时就该留下来给我养着哩。”赛戈莱纳强忍怒气道:“我父亲,他如今还活着么?”艾拉黛比道:“我此时倘若说出来,你便可痛下杀手,岂不冤枉?你若真想知道,便去英格兰约克郡的豹王子那里,到时候我才告诉你不迟。”
艾比黛拉心细如发,她看赛戈莱纳武功卓绝,便猜出定与《双蛇箴言》大有关系。她这么一说,一来可保自己一时平安,不致引来这少年的杀手;二来可把赛戈莱纳引去豹王子那边,届时如能擒住,便有大大的好处,起码也可拖下豹王子进这趟浑水。
说罢她一扯阿穆尔衣袖,一阵娇笑,几人扬长离去。赛戈莱纳不能阻拦,站在原地心中悲喜交加,一时呆怔怔不知该如何是好。加布里埃拉嬷嬷见他表情黯然,正欲上前宽慰,不料却有另外一个人先到了他身边。
老公爵左手握着酒杯,右手携起他的手,笑呵呵道:“这位少侠真是英雄盖世,老夫还不曾见到如此勇猛的拳法,真可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他此时心情极好,此番打败了奥斯曼人的挑衅,儿子无须远离,而再组十字军援城之事也俨然成势,全是这少年的功劳。
赛戈莱纳心绪烦乱,老公爵的话听在耳里恍若未闻。老公爵又道:“如今还未请教少侠的名姓?”赛戈莱纳喃喃道:“赛戈莱纳,赛戈莱纳杜兰德”。老公爵道:“哦,原来是法兰西人。”他高举赛戈莱纳右手在厅内走了一圈,大声道:“今日有赛戈莱纳少侠义出援手,挫敌锋锐,乃是我贝尔格莱德的英雄!”
群雄适才见了赛戈莱纳的武勇,无不钦佩,此时听老公爵都如此评价,自然也是山呼英雄。比约齐在人群中看到这英雄竟是那偷东西的小贼,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当众说破。那花花公子吉格罗在一旁搓了个响指,赞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那一百杜卡特金币,押得值了。”言谈中好似这次得胜全是他的功劳一般。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钱囊,在桌子上分作三堆,嘴里念念有词:“这七十枚,送与小英雄赛戈莱纳;还有二十枚,送与贝居因会的艾瑟尔姊妹,也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了;这最后十枚嘛……”他瞥了眼荣金根,笑嘻嘻道:“便给条顿骑士团的少年才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几枚在米兰多少能买身好的甲胄。”荣金根和康拉德听了这话,心中忿怒,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
卡皮斯特拉诺走到公爵跟前,替他搀住赛戈莱纳,说:“公爵大人,四叶三叶草殊为难得。事不宜迟,您不如去后屋早些服用。我已着人验了毒性,不妨事。亚诺什已派人去取那虫了。前厅的事,暂时有我应付就是。”老公爵点点头,对赛戈莱纳道:“卡皮斯特拉诺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少侠你还应该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才是。老夫身患梅杜莎之泣,需要一草一虫来吊命。本来教皇垂赐,却被两个宵小盗走了三叶草。若非你慷然出手,只怕老夫就已是回天乏术呢。”
赛戈莱纳听了,唯唯诺诺,不敢多话,心中只是苦笑。卡皮斯特拉诺对四周宾客说公爵回转更衣,稍后再来与大家敬酒。宾客们多是江湖豪客,原本也不喜欢这许多繁文缛节,听了修士的话,便高高兴兴畅饮起来,仆役们流水般地送上美酒,撤去空瓶,城堡内一时喧闹无比。
亚诺什自引着父亲去了临接的小休息室内。待公爵走后,卡皮斯特拉诺依然是一副皮肉不动的冷峻表情,对赛戈莱纳道:“听贝居因会的嬷嬷说,少侠你也是托钵僧团的?”赛戈莱纳本想早早回到加布里埃拉嬷嬷的身旁,去探听艾瑟尔的安危,修士这时问起话来,他也不好不答,便简单回道:“正是,在下乃是圣方济会的弟子。”
他说的含含糊糊,卡皮斯特拉诺“嗯”了一声,也不再追问。托钵僧团都是带艺投身,团中僧侣的武艺五花八门,是以卡皮斯特拉诺对赛戈莱纳的身手并无怀疑。他说道:“既然同是僧团中人,就该以弟兄相称。赛戈莱纳弟兄从外面来,可有僧团的讯息?”赛戈莱纳奇道:“阁下是贝尔格莱德的长老,竟不知么?”
卡皮斯特拉诺长长叹道:“如今方济、多明我两会放着教难不救,却彼此纷争不休,倾轧不已,与坐视耶稣遇难的法利赛人又有甚么不同。我早已不问会务,一心专事城防。”赛戈莱纳赞道:“这才是正途。”卡皮斯特拉诺摇头道:“我有甚么能耐,只是尽心侍主罢了。贝尔格莱德关乎天下气运,此城一破,奥斯曼苏丹便可长驱而入,欧罗巴诸国一盘散沙,如何能挡得住异教的兵锋?”赛戈莱纳点头道:“我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奥斯曼人确实跋扈凶悍。”他想到在摩尔多瓦之时与帕夏将军的决斗,奥斯曼军军容齐整,旗肃甲亮,确非疲沓的欧洲军队所能比拟。
卡皮斯特拉诺道:“我数年之前只身来到此城,发誓穷己一生,要守住基督世界的最后一道关脉。可惜这么多年来,我四处奔走,积极响应的却极少,纵然偶有来援的骑士,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这次借公爵的寿宴,我原想多聚些十字军,若非赛戈莱纳弟兄你出手,怕是被奥斯曼人抢了风头。”赛戈莱纳引了圣经里的句子道:“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您也不必过于悲观,天主自有计划,不会轻易舍弃子民。”
赛戈莱纳还欲说些甚么,忽然肩膀被人搭住,他回头去看,却见到吉格罗笑盈盈站在身后。吉格罗道:“这位朋友,你刚才,好生令我钦佩,特来相敬。”赛戈莱纳接过杯子,却道:“我不能喝酒。”吉格罗哈哈大笑,猛拍他肩膀,如同两人是积年的好友一般:“身为男子,岂能不擅饮酒。岂不闻酒神巴克斯曾说,救赎色里找,天国酒中寻?”赛戈莱纳心想巴克斯乃是罗马酒神,哪里会说救赎、天国这等基督教用语,多半是这厮信口胡说,便冷冷道:“公子这么说,可就渎神了。”
吉格罗大不以为然,捋捋自己两撇小胡子道:“上帝造人,亦是分造了男女;诺亚是个酒鬼,却造了方舟。足见酒色二事,古已有之,谈不上渎神不渎。”他复贴近赛戈莱纳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侠能否援手?”赛戈莱纳道:“是什么?”吉格罗道:“你与刚才那叫艾瑟尔的修女可熟?”赛戈莱纳道:“还好。”吉格罗喜道:“我闻贝居因会是不忌婚娶的,此间公爵的夫人,也曾是贝居因会的嬷嬷。艾瑟尔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我适才一见之下十分倾心,不知少侠你能否作个牵红线的丘比特,去与加布里埃拉嬷嬷说合说合?”
赛戈莱纳没料到此人如此轻浮,他与艾瑟尔尚未正式见过面,就动了求婚的念头。吉格罗见他没作声,又道:“我美第奇家族财势雄厚,福气是享不完的,委屈不着艾瑟尔小姐。此事若成,少侠你便立下大功,美第奇家族最重勇士,你一定大受重用。”
卡皮斯特拉诺见赛戈莱纳哭笑不得,便走过来截口道:“吉格罗少爷,令尊曾允诺拨济贝尔格莱德一笔款子,不如趁现在来交割一下如何?”伸手把他拦走,吉格罗心有不甘,还要挣扎,却见到一个白袍男子擦肩而过,径直去赛戈莱纳那里,他认出那是罗慕路斯,心中起疑:“莫非这家伙也看中了艾瑟尔,特意去提亲的?”
罗慕路斯走到赛戈莱纳面前,郑重其事道:“这位少侠,家师请您移步相谈。”赛戈莱纳看他眼神似笑非笑,明白自己身份已被识破。略偏了偏视线,见到普罗文扎诺直勾勾盯着自己,目如鹰隼,不觉感到背如刺芒,情知是逃不过去了。≮墨斋 。。≯
赛戈莱纳还未想好如何回应,突然听那边休息室内一阵尖利惊呼。旋即木门“砰”地猛然被推开,亚诺什双目欲裂,直直扑向赛戈莱纳。他显然是方寸大乱,揪起赛戈莱纳衣襟暴喝道:“你们这些贼子!弄的好奸计!竟来下毒害我父亲!”
※※※
『注:回目出自王安石《和王微之登高斋》,尾字略改。』
第十三章 是非曲直竟谁裁
亚诺什这一吼,震得整个大厅都扑簌簌落下尘土,数百宾客个个瞠目惊舌。赛戈莱纳被他紧紧揪住衣襟,又不好挣扎,只得问道:“亚诺什少爷,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亚诺什怒道:“你还这里装好人!我父亲……我父亲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狗贼子毒死了!”
这一句话出来,厅内众人个个面色大变。公爵刚才离开时尚是神采飞扬,怎地这几分钟的当儿就横生惊变。卡皮斯特拉诺最为镇定,他过去搀住亚诺什,问道:“公爵究竟怎么了?”亚诺什颤着声道:“刚才父亲回到休息室,我亲自从礼拜堂取来巴兹利斯克虫,依着伊本萨医生的方子,把它与四叶三叶草搁在一个匣子里。那条虫子见了树叶,过来就大嚼大吃,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个磬净,旋即僵死。我唯恐别人用的不当,取来研皿仵头亲手研磨,弄成一堆粉末,混在新烧的热水里给我父亲服下。谁成想,父亲吃下去不到半分钟,突然脸色转白,腹里绞痛,用手指着大厅疼得不说不出话来。我赶紧又取来催吐剂,父亲还未吃到嘴里,便躺倒不动了……”
他说到后来,声音渐似呜咽,一条铁塔般的硬汉竟快哭出来。卡皮斯特拉诺听了,皱起眉头道:“莫非是土耳其人在四叶三叶草里下了毒?可我明明已交医师验过,还撕下一片喂狗吃了,现在都没事啊。”亚诺什咬牙道:“谁知道他们用的甚么奇毒!都是赛戈莱纳这小贼与那两个人勾结,才作出这番事情!”
卡皮斯特拉诺怔了怔,说道:“赛戈莱纳少侠击退那阿拉伯舞姬,咱们都是看到了的。土耳其苏丹下毒,与他有甚么干系?”亚诺什道:“您有所不知!前几日这个小贼曾经伙同魔手画师,潜入咱们城堡来偷巴兹利斯克虫,害我父亲,幸亏被西门福音的几位朋友阻止。这次土耳其人下毒,他又来装模作样地赌斗。你看他开始故意拿帽子遮住面孔,岂不是做贼心虚!”
赛戈莱纳听得心中有气,正要出口分辨,耳边却风声作响,转头去看,却见罗慕路斯、切丽、萝丝玛丽三人已经各掣武器,面容肃然,把自己退路截断。他心想倘若自己要走,这三个人一时倒也拦阻不住,只是如此一来,等若自承罪过,莫说自己,连加布里埃拉嬷嬷也脱不了干系,便停下脚步,暗暗琢磨该如何处置。
这时加布里埃拉嬷嬷见赛戈莱纳要被围攻,举步向前,却看到普罗文扎诺也起了身,与她并肩而立,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普罗文扎诺恭恭敬敬说道:“嬷嬷您是如何认识这个赛戈莱纳的?”嬷嬷见他竟来质问自己,有些不快道:“他是我贝居因会的朋友。”普罗文扎诺道:“这人来历不明,武功古怪,如今又牵扯到毒害公爵的大事。本席主秉宗教法庭,世俗之事本来无权置喙,但贝尔格莱德身系基督世界安危,岂可不闻不问?嬷嬷您深明大义,这些事情也是明白的。天主最是公正,定不教一个好人蒙冤,亦不让一个坏人逃脱。”
他说话棉里藏针,免得加布里埃拉嬷嬷偏袒赛戈莱纳。加布里埃拉嬷嬷如何不明白他心思,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让一个坏人逃脱,亦不教一个好人蒙冤。”两人语序略作颠倒,意义大为不同。
普罗文扎诺又道:“一下若是打起来,只怕会有损伤,误会更深。嬷嬷你既然与他是朋友,不妨劝他一劝,让他暂且留下来,再行折辩不迟。”嬷嬷觉得他说的有理,便朗声道:“赛戈莱纳,你过来我这里。”赛戈莱纳听到招呼,举步要走,切丽举起钉头锤喝道:“小贼,你想去哪里!”赛戈莱纳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这新锤看起来倒结实些。”切丽想到三日前这家伙空手便把自己的武器砸碎,面色便有些难堪。
普罗文扎诺见贝居因会主动揽下了责任,便放下心来,假如赛戈莱纳此时逃走,他便可拿嬷嬷是问。于是他弹了弹手指,让弟子们放开武器,切丽只得悻悻让开。她身旁的萝丝玛丽面无表情,眼神却一刻不离赛戈莱纳。赛戈莱纳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姑娘眼神冰寒无比。没成想萝丝玛丽忽然道:“我的匕首呢?”赛戈莱纳没想到她竟有此一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即答道:“被贝居因会收藏了,不在我这里,你自去要罢。”
亚诺什见赛戈莱纳被加布里埃拉嬷嬷叫去,急忙要冲过去。这时卡皮斯特拉诺一把拉住他,低声道:“此事尚未廓清,少爷你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喧嚷。这一干宾客都是望着老公爵名声来的,你这一嚷嚷,岂不是自乱阵脚,毁了贝尔格莱德城防大事么?”亚诺什人称“小狮心王”,毕竟有些能耐,经卡皮斯特拉诺提醒,便稍稍冷静下来,问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卡皮斯特拉诺心细如发,先反问道:“老公爵如今果然去世了么?”亚诺什面色微红,道:“我娘亲一哭出声来,我想到赛戈莱纳那贼子的卑劣行径,便冲出来了,还不曾看清楚。”
卡皮斯特拉诺看了一眼周围,对亚诺什道:“而今之计,先把这些相干的人聚到邻近的屋子里去,确定了公爵生死缘由,再议不迟。那两位都是武林耆宿,断不会有甚么偏袒回护。莫因一时之气而冤枉了旁人,横使城里无端大乱。”他虽也牵挂公爵安危,但性情现实,凡事先以大局为重,此时虽有公爵横死的惊天霹雳,仍能有条不紊,面面俱到。
亚诺什听得有理,略擦了擦泪水,走过去对众人说了一通。普罗文扎诺和加布里埃拉嬷嬷均觉这提议合情合理,一边叫了三个徒儿,一边叫了赛戈莱纳,一行人均离开大厅,去到邻近的休息室内,只留下卡皮斯特拉诺在厅内维持局面,接应宾客。康拉德、吉格罗和几位教授虽觉诧异,不好相问,只好酌酒自饮。
这休息室本是个静祈的小间,里面少有装饰,只有墙上镶着副耶稣受难图的细蜜画。屋中放着几把鹿皮蒙的宽椅与一面圆桌,老公爵斜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旁边一个妇人用手绢拭着泪水,地面上散乱扔着钵皿、水杯等物。
这妇人一见加布里埃拉嬷嬷,扑到她怀里一阵大哭。加布里埃拉嬷嬷爱怜地摩挲她头顶,道:“莫急,莫急,老身这不是来为你主持公道么?”妇人听了,默默松开嬷嬷怀抱,只是仍旧抽抽噎噎。
这时所有人都进得屋子,一下子挤了个满满当当。罗慕路斯用心最细,唯恐赛戈莱纳有甚么举动,最后一个进来,守住唯一的入口。众人去看老公爵,见他面色煞白,须发皆张,皮肤隐隐泛起青气,四肢僵直一动不动。亚诺什“咕咚”一声,单腿跪在地上,双肩剧颤。
加布里埃拉嬷嬷走到老公爵身前,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半点呼吸也无,显然是已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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