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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耀祖带着羞耻回到乡公所,正是中午时分。乡公所厨子柳聋子端来饭菜,徐耀祖硬是久久地没有动筷子。咽不下这口气,哪里能吃得下饭?封啸天这个恶鬼若还是就此留在水至,还真是个天大的麻烦。小时候,无论翻墙爬树,偷甘蔗,摘尼姑的桃子,还是在欢耳河里潜水摸鱼……没有哪一样是玩得过他的。现在倒好,又在混成旅摸爬滚打几年,练就一身杀人本事,身边还纠结一帮恶徒。今后啊,只怕是要玩惹不起躲得起的游戏啊!
与徐耀祖比,郭胡子的气生的更加硬朗,他把守山口那几个团防兵全部换回来,站在院子里顶帽子。谁的帽子掉了,他就踢谁一脚。一阵下来,那几个团防兵已经是东倒西歪,没几个能够站立的了。郭胡子大骂:“你们他妈的个个眼睛都瞎了?就没有一个明白人,是不是天天就想着赏钱,见人就想抓?见人就说人家是舞龙党、游击队?”
有一个团防兵胆大,敢顶嘴,说:“他们都穿着便衣,有个人腰上还别把枪,不就是游击队吗?哪晓得他们是混成旅的?”
郭胡子说:“那你就给老子惹事?给老子丢人?老子都报告徐乡长了,结果空欢喜一场。你看徐乡长那脸阴的,都快下雨了。”
郭胡子知道徐乡长在生闷气,闯进房间说:“乡长,我们干脆把封啸天那小子做了,免得夜长梦多。”
徐耀祖蔑视地看着郭胡子,说:“就凭你们这几个货?”
郭胡子表示不服,说:“我找几个厉害的江湖人士,化妆蒙面,乘他不注意,像绑他爹娘那样把他绑了,再大的本事又能怎么着?”
徐耀祖抬起头来,把郭胡子打量了好久,说:“他爹娘不会是你小子做的吧?”
郭胡子连连摇头,说:“乡长,还真不是。我没有那本事。”
徐耀祖警告道:“不是你就好。我劝你莫要打这些歪主意。”
郭胡子就说:“那封啸天杀我们人的这件事就算了?”
徐耀祖想了想,说:“目前算了,以后再说。”
晚上的时候,封啸天跟几个把兄弟在家里吃了几杯酒,就回到他照壁后面那个小院。小院很小,就只有三间屋,一个回廊,一个亭子,和一棵大腊梅树。现在已经是初春,腊梅树的蜡质花瓣落了一地。而枝干上的新叶才刚冒出鸟雀的舌头那么大的芽。封啸天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随手翻了翻张恨水的《金粉世家》。觉得写的太腻味,不痛快,看不下去,随手扔了。突然看见一只红蜘蛛顺着一根蛛丝下来,差点就落到封啸天的头上。娘在世时说:“红蜘蛛是喜蛛,不能打的。”封啸天就没打这只蜘蛛,眼看着它又顺着蛛丝爬进顶棚的一条缝隙之中。封啸天的固执再度显现,他爬上桌子,又在桌子上搭把椅子,他要爬上去移开顶板,把那窝喜蛛弄到其他的地方去,免得它啥时候顺着蛛丝下来,掉进嘴里吃了!
封啸天拨开顶板后,并没有看见他预想的一大窝蜘蛛,只隐隐看见房屋黑乎乎的横梁。封啸天瞬间电击一般,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不在地下,而在头上?
封啸天叫孙用富去叫他的几个把兄弟,封啸天说:“叫他们马上到我这里来!”封啸天还补了一句,说:“你也一起来!”
几个把兄弟就住在西厢,与他就隔个照壁和一个小水池,一个哈欠的光阴,都到了。封啸天说:“到东厢。”于是都跟着封啸天去了东厢。天已经完全黑了,孙用富在东厢的墙壁上挂了两盏马灯,自己手提一盏紧跟着封啸天。现在的东厢,哪像是装修的样子?到处挖坑打洞,更像是寻宝!
封啸天只看横梁。被弄的像废墟的东厢,此时露出三根横梁,方正、粗大,不言不语。但这三根横梁,除了比想象的粗大一些之外,并无明显的令人意外的地方。封啸天站上一堆砖石,想靠近些看个仔细,就隐约看见横梁上有条缝隙。忙叫孙用富把马灯支高些,叫唐刀子上来用刀子撬。唐刀子哪舍得自己的刀子,就找块铁片去撬。当撬出半寸大小的缝隙的时候,隐约看见横梁里面还真藏有东西。封啸天拿过马灯照射,里面的东西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封啸天大喜过望,一跃而下,抓住李得发,说:“我们那句话咋说的来着?”
李得发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说:“宝物现身时,正是动手时!”
一时间,几个把兄弟都反应过来了,一边惊喜着,一边说:“宝物现身时,正是动手时!”
只有孙用富提盏马灯站在那里茫然,就像街边的一个灯柱。
……
孙用富和大手去请吴富才的时候,吴富才正在自己屋里老驴拉磨一样转圈。不时训斥吴能,吴能就不停地点头。孙用富和大手的到来,被吴能看做是有人替他解围了。哪知道他刚喘一口气,就被大手按压成狗吃屎,想抗议,说不出话来,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吴富才才要训斥,孙用富一耳光甩过去,吴富才顿时觉得眼睛花,像个陀螺一样原地打转。吴能暂时被大手丢给一个信赖的家丁看管,自己和孙用富押着吴富才去东厢见封啸天。
吴富才老远就看见整整一大箱子的金条,金条在马灯的照射下,显示出灶堂里火苗一样的颜色,并非纯粹的黄澄澄,而是黄中带点红,红中又有点黄。吴富才被堵了嘴,发出悲伤痛苦的声音。封啸天用一根木棍敲着横梁说:“没想到吧?在这里。”又指指地下,说:“不是这里。我家老爷子聪明啊,都认为宝是埋在地下的,而他却偏偏藏在上面。”
封啸天把头欺在吴富才面前,说:“就是要你在死之前也气气你,要你看得见,得不着!”
原本以为绑架赵红云和洪七会麻烦些,所以李得发,唐刀子,还有两个机灵得力的家丁木头和叮咚演练了好几次。都是从木码头进场,从三圣庙和张纸火家的豁口出来。这部分的要点是不能惊动三圣庙里的团防兵。然后从唐家酱园背后绕过去,就到了得月楼的后院。李得发和唐刀子翻墙进去,赵红云果然在洪七的屋里,两个人正在做梦呢。被卡着脖子朝口里塞东西的时候才惊醒,但为时已晚,赵红云流下悲凉的眼泪。李得发将就被子一裹,像煎饼一样,把两个人紧紧地卷了,捆了,扛出去。从得月楼的围墙上塞出去,木头和叮咚刚好接着。李得发和唐刀子轻松又翻墙出去,顺原路返回。连狗叫都没有惊动一声,就出了水至场。四个人抬着“一卷被子”往漫远河的河滩飞奔。一路上风雪贯耳,但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老远看见河滩中央一点光,李得发、唐刀子大喜,李得发说:“连长他们已经到了。”
早春飘雪,好在雪不大,好像有什么人在煮饭,悠闲地往锅里抛撒着盐末子的样子。地上搁一盏马灯,吴富才被拨了衣服,只穿着裤衩绑着。大手下手重,绳索勒进吴富才松泡泡的皮肉里,像一枚拨了竹叶的大粽子。这枚“大粽子”颤抖着,发出悲凉的呜呜声,让这片漆黑、寒冷的荒原更加显得让人发怵。去秋这里着了大火,想不到大火之后的芭茅新苗长势更好,差不多有尺把高了,此时它们在风雪中猛力摇曳着,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一卷被子”被丢在覆盖着浅雪的荒原上,李得发打开被子,是不忍目睹的两根赤条条。封啸天叫扯些被子给赵红云盖上,洪七就等他那样。洪七自己拔下塞在口里的布条,捂住下身想跑,早有唐刀子一脚踹过去,洪七就像一张弓一样趴伏在封啸天的面前。封啸天用拐杖戳着洪七的脊梁,对吴富才说:“吴管家,你以为你是正主?这个,才是她真正的姘头。”又踹吴富才一脚,骂道:“不守本分,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红云有话说,吴富才嘴里也吱哩哇啦,表示也有话说的样子。封啸天示意,把他嘴里的东西扯掉,就让他们说。
吴富才说:“少爷,我错了,我鬼迷心窍听了这个女人的话,饶了我吧少爷。”封啸天没吭声,大手一脚把他踹翻,吐口唾沫,说:“我呸,什么男人。”
赵红云不叫、不闹,她打亲情牌,她嘤嘤哭道:“啸天,我错了,我不该听吴富才的鬼话,他说封家有很多金子,我想……”吴富才缓过来了,他抢过话头说:“你说跟我过日子,结果你还在外面养小白脸,你利用我。”
赵红云也不理他,瞟一眼由于惊恐加寒冷、正全身发抖的洪七,说:“啸天,我有错,老爷太太是我和吴富才干的,与我七哥真没有半点关系,你放了他吧?”
大手又踹吴富才一脚,说:“你看人家,还是个女人,都比你有担当。”但吴富才已经自知必死无疑,不想做任何辩解了。
封啸天问赵红云:“谋财吧,我倒是能够理解,可你们为什么要杀人呢?还把我爹娘一起杀了,比老子封啸天还狠啊!”封啸天悲痛得哭了起来,赵红云牙齿打架,说:“开始的时候的确没想过杀人,但被你爹发现我和吴富才两个的事了。吴富才说,干脆弄死算了,免得麻烦,但是……”赵红云从被子里爬出来,赤身**跪在封啸天的面前,颤抖着说:“啸天,我错了,我知道我该死,看在我曾经是你爹的女人份上,请你给我一个痛快的,放过我七哥……”
封啸天突然感到索然无味,走过去,悄悄给大手说了句什么,就走进黑暗之中。大手才一弯腰,赵红云的脖子处就噗地喷出一股血,自己也软软的倒下去。大手用被子把赵红云裹了,一脚踹进事先挖好的坑里。众人也七手八脚把吴富才和洪七架起来,丢进坑里。孙用富就开始往坑里倒火油,最后连木桶也丢在坑里。李得发提起马灯,扔进坑里,坑里突然就燃起大火。在火苗的照射下,几个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摇晃。才说走,突然坑里爬上来一个人,箭一样往前跑,并发出凄厉的叫声。那人看上去是洪七。他奋力往前跑,火苗就在其身后呼呼燃烧,像是他血红的翅膀。大手拔出枪来要开枪,被李得发挡住了。洪七又往前跑了十几步,就噗地栽下去。没有了声音,火苗也燃烧得缺乏激情,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令人颤栗的一幕,吓坏了所有人。孙用富不知是冷,还是被吓着了,颤抖着说:“也许洪七真的不该死!”
一阵冷风过来,刮得地上的雪飞起,迷了人的眼睛。而风雪中的荒原,像黑沉沉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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