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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敢纳妾。
这与他爱我与否无关,只是因为纳妾这件事,可能会让我伤心;我一伤心,就可能回娘家。
哪怕我只是个不受宠的旁支女儿,但我的身上有这份政治意义在,所以我的回家,就代表着他并没能照顾好我,他的能力不足,世家需要重新选取扶持的人;相应地,他也会失去来自谢家的人脉与资金帮扶,从一个好不容易熬出头的五品官,变回以前那个在地里讨生活的泥腿子。
——所以他要说爱我。
因为只有一个遵守祖训,爱护女性的秦家人,才能与太后的执政理念吻合;在出使茜香国和两国往来的时候,有这样一层表皮在,他也更容易得到露脸的机会,进而升官发财……而这句话,或许还会在多年后,进化成“升官发财死老婆”。
——所以他才会想着,要把我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与小皇帝撮合在一起,把她送入那见不得天日的后宫里。
因为归根到底,这种一朝飞上枝头的男人最爱的,永远是权力和自己。他便是真爱过自己的妻子,可每次一见到她,做丈夫的就会想起自己受制于人的窘迫状况,进而将满腔爱火都熄灭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顾得上女儿的未来幸福?他只会将这个孩子视作一个能让他更上一层楼的脚踏!
在想明白这些事情的同时,谢爱莲难以避免地感受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然而这份剧痛并非是身体上的疾病所致,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终于看穿真相的一瞬间彻底碎掉了:
她依稀记得,秦越当年向她求婚的时候,还是个青衫白马、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从一旁云蒸霞蔚的花树上折了桃花送给她,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里,全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款款深情,对她说,若得阿莲为妻,我一生再不二娶。
——都是假的,都是空话。说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说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都是编造出来的美梦;然而正是这样一段看起来美好得如梦似幻的假象,还真就将她困在其中,蒙骗了十几年。
——但是在虚情假意之外,又有一件切实存在的事情可以利用!
于是谢爱莲强撑着起身,忍着从身下源源不断传来的黏糊的潮湿与痛楚,伸手一挥,打翻了一旁桌上的梳妆匣,金银白玉、翡翠明珠、螺钿珊瑚顷刻间便洒落了一桌,就像是她的这段婚姻般,看似堂皇富丽,实则一地鸡毛。
她这一举动,把秦越给吓得不轻,他忙忙快步上前,关切道:“夫人……”
他话音未能落下,整个人就都僵住了,因为电光火石之间,谢爱莲已经胡乱抓了支尖利的金簪抵在自己的喉咙,对这位和自己结婚了十多年都没红过脸的丈夫冷声道:
“我劝夫君再好好想想罢,看看是我的簪子快,还是夫君的动作快。”
“若夫君执意要将我女儿‘手持玉剑降生’的美名传出去,让她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闱里的话,我就只能血溅五步,以死相谏了。”
秦越见此,大惊失色,脸色发白地连连摆手,急急道:“夫人你冷静些,怎么就突然走到这一步了?何至于此,快将这物件放下,若一个失手,可是要出人命的!”
然而谢爱莲半点没被他的这番劝解打动,只继续道:
“我这一死,谢家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定要让夫君偿命;而且夫君是要在官场上往前走的人,哪怕能侥幸从谢家的清算中活下来,若背着个‘逼死发妻’的名头,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逼死人的,终归都不太好听。”
谢爱莲如愿以偿地看着秦越的脸色瞬间变得红白交加,一时间心头涌上的,却不是“我能威胁到他”的快意,而是某种更深一层的悲凉:
可悲啊,真是可悲……我因为年少时嫌弃身形不美,不愿习武;日后更是在家宅中操持内务多年,还为此人生儿育女,导致我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用“手无缚鸡之力”一词来形容我,都是抬举。
如果我曾习武,如果我没有因为生孩子而九死一生地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那么现在这枚簪子,对准的就该是他的喉咙才对,而不是这样两败俱伤地,用自己的命去赌!
于是谢爱莲在心中,要让自己的女儿往“女武官”的道路上走的念头便愈发强烈了。在这样的意愿驱使下,她开口说出的话里,都带着蒸腾的、凛然的杀气:
“我的女儿……将来绝对不能沦落到我这个地步!”
“夫君,你若还想要谢家的帮扶,若还想要一个不会让你背上人命官司的活人妻子,就在这里指皇天后土起誓,绝对不会将她送入皇室宗族的后宫内院!”
如果谢爱莲一直被所谓的“爱情”的表象蒙蔽着的话,那么秦越还真不至于被吓到这个地步,左右不过是拿那套“你看我一直没有纳妾,我多爱你”的花言巧语去骗人。
但当谢爱莲彻底清醒过来,察觉到了这桩看似完美深情的婚姻真相、自己身为世家女的优势和秦越对权势的极度渴求这一缺点之后,秦越发现之前那套“糊弄学”再也糊弄不过去了: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他对谢爱莲曾经怀有的那点半真半假的情意,就全都变成了过眼烟云。
在秦越眼中,这位正虚弱地倚着床头柜坐在床上的女子,不仅是他的夫人,更是能够给他提供往上爬的助力的台阶,也是能随时随地将他扯下深渊的最大掣肘。
于是他终于露出了两人结婚后的第一个阴暗的、不善的神色,伸出两指并拢,指向天空,依言发誓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
——总之,不管秦家这对恩爱了十几年的模范夫妻如何一朝决裂,也不管千里之外的农田里,谢端正在考虑怎么炖个田螺吃,对比一下双方的境况,这便是两位白水截然不同的下界方式了。
符元仙翁的白水,在天界住了十日后,带着满耳朵满脑子的“柔顺温婉,不要过度显露锋芒,以此完美融入周围人类”的思想,还有符元仙翁的“只要你能办好这件事,回到天界后,我就为你去请封”的承诺,将符元仙翁的嘱托刻入本能反应,封印记忆以求更好伪装,这才降下化身,在人间化作好大一只田螺,被谢端捡回家去。
秦姝的白水,自从十日前和秦姝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后,就一直处于被填鸭式教学的状态。在痴梦仙姑等人的努力下,还真叫她十天内,就把太虚幻境藏书阁内的所有知识都背了一遍,随即秦姝匆匆赶回天界后,只来得对她同样嘱托一句“不必藏拙”,便亲手送这位白水的本体经过灌愁海投向人间。
虽然两位白水均已下界,成功投胎,一边是个连人形都没有的大田螺,另一边也是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婴儿;但这场从明面上来说即将持续百年,从长远来看更是直接影响到了北魏与茜香两国命运的对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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