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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第1页)

功曹呵呵轻笑两声:&ldo;我险些忘了,农事郎居所便是同这些贱民为邻,农事郎出身本就与此相差无几,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出此言论不足为奇,上一回听闻还向你的主官借钱埋人?&rdo;说着目光已是变得极冷,那两道光微微自张子衡面上扫过,竟生出一股辣辣的痛,张子衡无端受辱,心底愠火乱窜,因功曹乃世家子,面上不得不维持常态,一旁步芳尴尬半日忙替他解围道:&ldo;农事郎乃是出于情意为……&rdo;

一语未了,功曹已露倦意,根本不理会他二人,就此振裳去了。张子衡见功曹潇洒走出公府,而眼下远未到散衙时刻,公府中不乏功曹此类每日不过点卯无所事事者……他的目光停在那袭背影上亦变得阴冷异常,待回神看步芳时,目中已满是感激之色,旁侧赵器觉气氛已然失和,略客套一句仍去忙事。

&ldo;您说,大司马为何还要养这几个闲人呢?他们能做些什么?大司马一心欲整饬纲纪、革新除旧却又为何畏首畏尾?&rdo;张子衡朝大司马所在主厅望了两眼,脑中冒出&ldo;狗占马槽&rdo;一词来,心底好一阵不齿,步芳听此忙喝他一声:&ldo;慎言!&rdo;语落察觉自己态度似太过了,又缓劝道,&ldo;你只管相信,大司马自有其主张,有些事,今日办不到,不代表大司马明日,往后就都做不了,你也便是在我跟前说这话,可别再犯浑了,让他人听了去,不过替大司马寻麻烦,公府中不抑寒素,大司马已招了些非议,这个你总该知晓的。&rdo;

张子衡不以为然,口中却应道:&ldo;下官谨记长官教训。&rdo;说罢心里却忽掠出个清楚想法:那马休果真该多杀几个世家官员才好……想到这,他嘴角绽开一抹冷笑,是了,这世上本无天生的贵胄,那些所谓贵胄,剑抵咽喉的那一刻,照旧也会害怕,照旧也会发颤,一点素日清傲全无,狗一样地摇尾乞活……如此想象,张子衡竟生出几分难言的快意,日月轮转,时移世易,谁人敢一定断言,今日白丁俗客,就不是明日的锦绣公爵呢?这世上并没有绝对一成不变的东西。

第278章

园中清荫渐密,帘卷着西天一钩新月,让人微怯黄昏。琬宁本在秋千架上仔细辩听那愈来愈近的杜鹃啼鸣,眼前忽闪过一道微芒,抬眸望去,却原是两只流萤,闪着点点碧光,她轻轻转着手中轻罗小扇,忍不住欲起身去扑,一阵风来,乱红无数自枝头汹涌跌落,飞过秋千,飞过庭院,簌簌似雪,绰绰似血,似大江大河,似青春将暮,似人生无根,似繁华事了,落花掠过她苍白两靥,映着夕阳的一抹余晕,明明灭灭,一如幻身。琬宁定定仰面望着这场随风而至的锦绣花雨,看它们分散逐风转,看它们飘如陌上尘,晚风策策,子规声声,她唇畔慢慢绽出一缕清虚的浅笑来,对正向她款款而来的婢子温柔道:

&ldo;四儿姊姊,你看,落了一地的花瓣,人常说碧糙如茵,落花也如茵呢。&rdo;

四儿见她重坐于秋千之上,精神尚可,遂将手中薄衾轻轻替她遮在膝上腹间,笑应道:&ldo;真是好看,娘子是不是还想多坐会?&rdo;

琬宁点点头:&ldo;这一季春,又要过去了,我想再多看看。&rdo;

四儿低首为她仔细铺展,笑道:&ldo;还有明年呀,年年都有春,娘子……&rdo;话未尽,她手背忽被一滴热泪砸中,心底一紧,抬首果真见琬宁目中噙着一汪水光,然那嘴角却还存笑意,四儿便怔怔看她含泪笑道:&ldo;不一样的,四儿姊姊,明年虽还有春日,年年虽都有春日,但赏花的人,却不知身在何处了。就好比这花树,明年的花不是今日之花,今日之花坠了便是永远都回不来了的,春非我春,秋非我秋,不一样的……&rdo;

她忽作悲语,近似呢喃,四儿不知当答些什么,好不易寻出两句抚慰的话,还未开口,琬宁已伸手接住一片落花,偏头岔开道:&ldo;四儿姊姊,这风是暖的,不是冷的,你给我盖这个,倒是眉下添眉了。&rdo;

&ldo;坐久了,还是小心为好。&rdo;四儿勉强一笑,俯身将她不知何时掉落的小扇捡起,&ldo;娘子坐着,奴婢去给您送盏茶来。&rdo;

&ldo;四儿姊姊,&rdo;琬宁轻轻攀上她手臂,低声道,&ldo;你别走,我不渴,你陪我说说话好么?&rdo;

不知何故,四儿听她如是一求,心间顿觉酸楚,贺娘子当是太孤寂了,方才来时见她瘦弱似飘蓬的身影孑立于这漫天的落花中,那一刹,四儿几乎有了错觉,凋零的不是落花,而是伊人。

偏她竟还始终带着笑意,四儿被她引坐于秋千一侧,冲她微微一笑:&ldo;贺娘子想说什么?&rdo;琬宁爱怜抚着手中那朵落花,&ldo;四儿姊姊,自我来成府,这几载,多蒙你细心照料,冷了热了,你皆替我挂怀,我虽未与你说过这些,但我心底一直都记着的,&rdo;她腼腆笑了一笑,&ldo;我欠着别人,总觉怪难为情的,只是,我要拿什么来报答四儿姊姊呢?我唯一的本事,不过会写几个大字,却于姊姊没什么用处可言,&rdo;她偏过脸去,掏出巾帕压了压眼角,方回首轻声续上,&ldo;我这里有几件首饰,皆是杳娘替我置办的,平日用的也少,姊姊倘不嫌弃,都拿去了罢。&rdo;

四儿不知她当下为何忽说起这个,她眼中有泪痕,神态却算平静,一字一句,仿佛尽从肺腑而出,四儿知道她也当真是自肺腑而出,贺娘子素温柔纯善,四儿不由想起那年她因病被送出府,命悬一线的凄楚,再看她现下日渐憔悴的光景,鼻头一酸,几欲也掉下泪来,微微哽咽道:&ldo;娘子为何要想着报答奴婢?这是奴婢的本分,不值得娘子言谢。&rdo;

&ldo;不,&rdo;琬宁略略摇首,&ldo;四儿姊姊,你待我好,我是知晓的,不单是你,烟雨姊姊,芳寒姊姊,还有我当初在宫中所结识的巧衣姊姊,她们待我都很好,只是……&rdo;琬宁眼角忽又溢出晶莹的泪来,&ldo;我不曾回报她们,便再无机会可言,我不想再留这样的遗憾,我舍不得你们,&rdo;她握住四儿的手,努力展颜,&ldo;姊姊,你就当是成全我可好?我不愿有所亏欠,这让我难安。&rdo;

四儿终汩汩落泪,听她言辞,只觉不详,遂一面抹泪,一面破涕笑道:&ldo;既然如此,盛情难却,不过娘子再多攒几载首饰吧,奴婢好也得的封赏再厚些。&rdo;

&ldo;好,&rdo;琬宁应道,&ldo;你先拿着现有的,日后的,&rdo;她略顿了一顿,笑看着四儿,&ldo;日后的自然日后再给姊姊。&rdo;

两人一时沉默,各据心事,四儿抬眸看看天色,窸窣起身笑道:&ldo;该用晚饭了,娘子要进来吗?&rdo;

暮色下来,流萤又多几只,东南角那点火樱桃,照得一架荼蘼如雪,琬宁淡淡道:&ldo;我想在外面吃,放石几上罢。&rdo;

&ldo;那好,奴婢给您掌灯。&rdo;四儿如今不再劝她太多,她肯做什么,只要不伤身子,皆由她性子,风既是暖的,她要在庭院用饭,便在庭院用饭。

&ldo;姊姊,&rdo;琬宁忽又唤道,&ldo;等我用了饭,可否让人将小榻抬到那荼蘼花架跟前,我想躺上片刻。&rdo;四儿不料她提出这种要求,却也是第一次,不忍拒绝,遂无声颔首先去布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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