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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佟孝锡调转枪口对准南方,佟岑勋又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若不是霍仲亨牵制其中,将佟岑勋死死压住,这两父子,一个反复无常,一个护短好战,想想便足以令人一额冷汗。
出得城外,越见景致荒凉,光秃秃的笔直树干夹道掠过,一地雨雪泥泞。
车子驶过重重关卡,终于抵达南郊军营。
远远已瞧见戒备森严的军车载满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在营外严阵布防,枪炮均已架设待命。
座车缓缓驶近,减速通过阵列森严的防线,从窗后清楚可见枪械黑沉沉的金属光亮映着泥泞雪地,晦暗天色照见士兵紧绷的面容。
眼前景象不断掠过,念卿目不转睛看着,心中渐渐怦然,似有急鼓越敲越重。看这箭在弦上的情形,只怕此地随时有兵变危险,若营中当真哗变,稍有异动,外面已做好武力镇压的准备,到时血流成河在所难免。
前方设了路障和铁丝网,卫兵抬手将车子拦下。
夫人出入所乘都是督军座车,向来通行无阻,司机探头便要斥责那不识相的卫兵。却见卫兵向车内立正敬礼,肃然道,“督军有令,任何车辆不得出入。”
司机错愕望向夫人,见她并不反驳,只缓缓推开车门,踩着一地泥泞下车。
她一身轻裘华衣,本是去赴总理夫人之约的打扮,站在此地却是格外突兀。迎面寒风凛冽,天空中又有霰雪飞舞,转瞬沾上她鬓发。她拢了拢大衣,高跟鞋踩过湿滑路面,在泥泞中一步步走向前去。司机慌忙跟上,明知拦不得也劝不得,只好撑起伞随她前行。
卫兵在前领路,引着夫人从专用通道直往阅兵场去,一路所过的营房前都有荷枪卫兵把守,留在营房里都是并未参与闹事的士兵,或木然或紧张地望着这一行人经过……薄薄的灰色军棉衣让他们脸色更见黯淡,尽管如此也遮不去这些面孔本有的稚气。他们大多还是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有着瘦削的脸和好奇神往的眼睛,望着军营里突然出现的女人,彷佛看见雪地里突然开出五月繁花一样惊奇。
望着这些士兵的脸,念卿的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沉。
即将转过前方台阶时,卫兵低声提醒“到了”。
念卿一怔抬头,顿住脚步,被眼前景象惊得呼吸凝固——黑压压的人丛聚集在阅兵台前,霰雪挟风飞舞,成千名士兵沉默伫立着,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
寂静的阅兵场上,只听得风声低咽。
台前正中地上有一具覆着白布的担架,掩盖在白布下的人形,在人群映衬下越显渺小。所有士兵都伫立在十米外的地方,并没有意料中的群情哗变,他们手中甚至连枪械也没有。
只有每张脸上写满的悲戚,和沉默中的愤怒。
这便是那个被活活冻死的士兵。
他或许只有十六岁,甚至更年少……或许他只是行伍中最卑微的一个小兵,一辈子也没想过能亲眼见到督军,更没想过能蒙督军垂青。
但此刻,那个戎装威严的男人脱下身上黑呢风氅,深深俯身,将风氅覆在他身上。
加元帅衔的五省督军霍仲亨,揭了军帽在手中,朝静卧担架上的士兵肃然低头。
身后众多军官随之垂首致哀。
最右首的一名军官蓦地双膝一战,朝那担架直直跪下,周身颤抖不已。
在他身后有许多件堆积的军棉衣,上面都有豁开着检视过的划口,团团皱起的烂纱暴露在外,一目了然。掺了假的棉衣和那单薄的覆尸白布一样抵挡不了冬日严寒。
黄泉路上,惟愿那一件黑呢风氅的温暖能为无辜亡魂稍增慰藉。
廿二记:铁血变·胭脂难
寒风如刀,刮过霍仲亨毫无表情的脸,那锋锐唇角紧抿,并没有流露半分怒色。他身后双膝跪地的军官却抖若筛糠,周身越颤越厉害,不敢抬头朝他背影看上一眼。那肃杀身影不怒自威,早有杀机扑面。当众拆验的军衣里破絮挑出,那一刻,便知劫数到了。贪污军晌、舞弊纳垢、欺下瞒上,任何一条都是足以枪毙的死罪。今日三罪并举,再无侥幸之机。跪地的军官万念俱灰,将眼一闭,抖抖索索摸向腰间佩枪……然而手还未触上佩枪,督军身后侍从已将枪管抵住他后脑。霍仲亨回过身,目光扫向他。那军官喉结滚动,嘴唇发青,双手剧颤着将腰间佩枪递向霍仲亨,“督军,念在追随您多年的份上,给兄弟一个痛快吧!”霍仲亨目光如冰封。阅兵场上鸦雀无声,上千名士兵的目光也投向此处。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穿魂透魄的注视,那军官再也抵受不住,猛地转向那担架上士兵的遗体纳头便叩,直碰得额头鲜血长流……“我该死,我曹老三罪该万死!我对不住弟兄们,是我瞎了眼黑了心肝! 要早知道棉衣里是那个样子……我要早知道……我……”他俯跪在那遗体旁嘶声哽咽,额头血痕与涕泪交流,入目惊心。“把枪捡起来。”冷冷语声里,一双黑色军靴映入眼里。曹老三已面无人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拾起枪来,仰头望向眼前高大身影。站在人丛之后的念卿,看不清霍仲亨表情,只听见他语声低沉平缓,每一字都似有着直达人心的力量,“你从马弁升至营长,半辈子随我出生入死,腿瘸了人老了,骨头也被铜臭给蚀空了!”他陡地从地上揪起瘫软如泥的曹老三,勃然怒道,“除了银元、女人、大烟……你心里还有没有这班同生共死的弟兄?你还配跪在这里给他叩头?你还敢说你是霍仲亨的兵?”寒风将这怒吼声远远传开,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心底,远处枯枝瑟瑟,彷如被震慑的众人,连枝头一片薄雪也不敢落下。念卿身后的司机几乎跌落了手中的伞,这是第一次亲见督军的震怒,亲闻这万钧的雷霆……再觑看夫人脸色,也是被震慑的僵然,彷佛连气也忘喘,只怔怔望住督军。整个阅兵场上冷寂如铁。曹老三的衣领被督军狠狠拎着,人却像被抽去了筋骨,软得站也站不住。督军再一次冷冷开口,却无人听见他对曹老三说了什么。他语声极低,只短短数语,旋即松了手。本已烂泥一堆的曹老三却踉跄两步站稳,慢慢抬起头来,眼里有异样光采。只有他听见了霍仲亨的话,当他被拎紧领口,只听见霍仲亨淡淡地说,“我知道军衣是被偷梁换柱,有人利用你挑拨军心……你错在心生贪婪,更错在妄顾军法!这陷害你的人,我必会查出,你就安心上路,给自己一个干净吧。”督军放开他衣领,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缓步走向阅兵台上。曹老三低头看手中佩枪,复又转头看向黑压压的士兵们。购置军衣时,只想着从中揩些油水无伤大雅,便受了棉商的好处。当时也曾查过,确是上好的棉絮,却怎么也想不到换到士兵手上已成了破纱烂絮,想不到棉商竟敢在军需上做手脚!士兵们喊冷的时候,只当是新兵们娇气怕苦,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因此活活冻死!那个冻死的小兵才刚十五岁,比他当年入行伍时还小,他是十九岁才跟了督军,和当时的督军恰好同年……十九,十九,如今转眼已快三十九了。远远的,念卿抬手捂住了唇,目不转睛看着曹老三僵硬抬手,举枪对准太阳穴。死寂的阅兵场上,只有霍仲亨的军靴踏过积雪,一步步走向阅兵台的沉重步履声。随即,一声枪响,震落枝头簌簌积雪。“夫人!”随着枪声响过,夫人身子一震,削瘦肩头微微发抖。司机忙将她扶住,呵气成霜的天气已将她嘴唇冻得青白,鬓发也被融开的雪粒浸湿。他方欲出声唤人,夫人却抬手止住他,也不言语,神情震动以至恍惚……这一枪震慑之威,令全场千百人一齐僵作木石。司机也半晌做声不得。片刻沉寂,却似无比漫长。良久,夫人缓缓开口,示意一名卫兵近前。“将这个交给督军。”她将一纸叠起的电文递给卫兵。督军已登上阅兵台,鸦雀无声的士兵们肃立等候训令。卫兵小跑步上前,将电文呈上。督军蹙眉接过,垂目略略一扫,峻严目光旋即扫向这边,停在夫人身上。夫人微扬了脸,静静凝望督军,目光如深流。督军朝夫人微微颔首,皱起的眉头彷佛缓了一缓,目光便又转开。夫人悄然转身退去。司机疾步跟上她,心有不解却不敢发问,直待夫人回到车上,吩咐开车,才惴惴地问,“不等督军吗?”夫人靠着后座,彷佛很冷,将大衣紧裹,“回去吧。”司机不再多言,驱车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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