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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头!但在我这荒天大漠,天地相助,却看你们逃得到哪里去?”
韩锷勉力一开眼,只见那老者已搏沙而至,满天满地的黄沙中,他一身土黄的衣几不可辨,只有一双昏暗的黄黄的眼珠似乎是那黄天黄地中唯一微明的事物了。他的衣衫已胀至至大,满了蓬的帆似的,鼓荡而前,直欲一击搏杀掉韩锷两人。
韩锷轻喝了一声,只觉几粒沙子卷入口中,他手里的长庚已然拨出,闭目一击。他剑上爆开一点淡白色的光芒,那老者似也没料到他还见得着自己的身形。吐了个“好!”字,一闪即避。可满天沙影,韩锷再睁眼时,却已看不清他的存身所在。
那二十几个汉子却已围紧了起来,他们个个允称好手。如果在平时,韩锷与杜方柠只怕不会对他们略生怯惧,可这些人似乎都是这无情狂悍的大沙漠的一部份,他们中大半出手都还不是攻向他们,只是掀起了一片狂悍的沙暴,迷住了韩锷与杜方柠的眼,让他们只敢偶一睁目。还有人钻入那沙地之内,借浮沙隐身,出刀就斩向他们的马足。那老者就在这一片沙海中进击,时而可见,时而不见。逼得韩锷与杜方柠几乎大半要闭着眼靠一双耳力勉力接招。上支下绌,左右掣肘,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风却越紧了,满地狂沙呼啸,这些人选择这么个天气出手分明早有预谋。这个沙漠是无情的,那老者象是这沙漠中的王者,凭着这天地无情之威与他的手下发动了一场狂沙悍击。他们的攻势隐在那沙暴之中,更是悍猛至极。天上的云阴沉沉的,一片尿黄的颜色,全没雨意——如果有一场暴雨如注倾盆地下来,也还好了,但你如何敢期待这沙漠之上会下起一场暴雨?那黄黄的云就是下下来,只怕也泻的是卷天卷地的荒沙吧?
两人的马儿也全看不见了,四蹄乱踏,极为惶急。韩锷与杜方柠不敢弃了他们沙漠中唯一可以代步的牲口,只有一手勉力提勒缰强,一手出击。时不时还要避开沙底刀削马足之厄。他两人在一片沙海中勉力拼搏,只觉平生所遇险恶无过于此。这是场一场无情狂杀,但总还有什么支持着他们,因为,他们偶一开眼时,会看到那昏黄黄的天地里,还有一点青影与一道淡白的光在,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在飞舞。每遇危急,他们就索剑相交,高下相应,宛转护持。韩锷与杜方柠不停的开口呼喝,只为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位置。那只是一声声没有任何意义的声响,但一雄壮,一娇沉,低回高亢,交相呼应,却似比千言万语都来得默契。
这时他耳中忽听到方柠低低地“嘤”了一声,心下一急,情知她必已受伤。由那一声他也感觉到方柠的所在。他一惊急坠。落身后,一抖缰绳,却靠向方柠。两马一并后,他就腾出一支手,竟以只手拉住了两人的缰辔,长剑开阖,叫了一声:“走!”
方柠与他心意相合,身子一仰,竟平卧马鞍,头朝向后,一条青索已把后面的攻势全部封住。韩锷的长剑大开大阖,一连与那老者三次对击,生生挡住了他。他与方柠的座乘都是万里挑一的神骏,加上两人心意相通,虽在众人和击中,竟被他们二人冲了出去。
那老者手下乘来的都是骆驼,最有耐力,正要上驼疾追时,那老者却抬眼一望,望向韩锷与杜方柠去的方向。一摆手,“不必了!”
“不用我们。那沙暴也会杀了他们的。”
他眼望的前方,只见一片黄云惨噩,韩锷与杜方柠情急之下,竟已连人带马向那片沙暴的中心奔去。
第四章:论少卑之且借秦
跑出了足出十数里,韩锷与方柠才歇下脚来。他见方柠衣衫凌乱,面纱脏黄,心中一疼,才待开口,却见方柠“啊”了一声,用指指着他的身后。韩锷一回头,只见一片狂风夹杂着黄沙卷龙似地在朝这边飞奔而来。那天地一息之间似乎就暗了。方柠叫了一声:“沙暴!”话被风堵到喉咙里,也不知韩锷听不听得到。一开口,就觉满嘴里都是沙,她还试着张口去吐,但嘴却不能张,一张更多的沙就要卷入口里。明明还只是未时,天地却都昏暗了,象有一场大难临头似的。那么多天来照耀过他们的太阳已躲得影都不见,负着手远游天外,似已不介意这世上的生灵。斑骓与杜方柠那匹桃花骢也都惊得股间簌簌。韩锷一抖两人的缰绳,放马岔了方向跑去。他情知马儿再快,只怕疲累之后也跑不羸那一场龙卷风的。所以岔了方向,只求躲过。可那风粘了他们身子似的跟了来,根本不顾忌两个人年轻温热的生命,狂暴地撕掳着他们的衣衫头发,似直要把他们身上所有的温度、热力、生命与一切表面的附着剥个干净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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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时,他们就已陷身在那片沙暴之中。韩锷这时已没有了别的心思,几乎根本无法控制住跨下的马儿,只是死死的拉住两人的缰绳,生怕彼此在这荒凉天地中就此吹散。
大风里的方柠柔弱得象一根马上就要飘飞而去的蓬草,浑身都在摇荡着,似乎就要被风在马上吹下。韩锷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远着她,这时再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的马上来。只觉得她的身子都是冰凉的,她的左臂近肩处刚才还有血在流,这时沾了沙子,结成硬巴巴的痂,粘在韩锷的肩胛上。韩锷把方柠死命地抱紧,缩了脖,几乎是整个身子压在了她的身子上。似乎只想把方柠的身子揉小再揉小,揉得小到可以缩入自己胸怀里一般。他的脾气突然狂暴起来,不顾那吹到口里的沙,大声地咒骂着,骂着那沙,那风,那老天,座下的马儿。但他就是不会骂方柠。
杜方柠还从没在韩锷口里听到这般粗鲁的言词,她的身子缩了缩,似乎要在韩锷为了对付外面的狂暴而引发的内心的狂暴中找出点安宁来,想把身子缩成针尖般大小,钻入韩锷那已狂暴怒涌的心里面,在最深处找到一个柔软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韩锷似乎也感到了,那一点针尖似的温存让他感到一点点痛,可正因为痛,更觉得温柔。他一仰头,在满天风沙中拼命地睁大眼,要找出一个出路。平生所修的太乙真气已全失了道家法旨,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涛兼天涌……欲要铁锁练孤舟……,他是这荒凉沙漠中唯一的承载着长江大河般的液体的生物,在一片干涸间试着冲刷出一条河道来,载着怀里的人儿,顺流而下,漂出一个生天。
时间似乎在那天地骤变中已似去了它的意义。韩锷也不知他与杜方柠到底挣扎了多久,又怎么挣扎出那片风暴的中心的。只听得那耳边吼吼的风声渐渐小了,而方柠喘息的鼻息却又能重新听到。他抬眼向身侧望去,那一卷黄沙如一条黄龙似的在偏北边驰奔远去,天上的云薄了些,尿洇洇的黄,似是小时夜遗后的褥子,但总算有个惨淡无光的太阳肯出来晒着它了,却怎么也晒不干一般。
太阳叹息一声,也无力了。但那无力后的太阳圆融融的,挂在天边,因为无力,反显得惨绝而壮观。这一场殊死的挣扎后,韩锷看着眼前风景,不知怎么却觉得感动起来。他以一种惊倒的神色看着那黄沙沉云与那天边的大如车轮的日头。方柠的身子似乎都软了,她听着韩锷重重的鼻息,但那鼻息忽似乱了。
她一惊,那鼻息忽远,似乎那人有意在远着她。但那鼻息又忽近,似征兆着又一场风暴要刮起于她的鬓边耳畔。但她似情愿那一场狂悍再这么把她搜掠一次——如果是她命中注定的狂荡,那就让他把她搜掠而尽吧。
她的颈上忽搭上了一只硬硬的手,那手生硬地钳住了她的下锷,用力她的脸别了过来。她一转头,就看见韩锷的眼,没有了风、重新引发的风爆却正在他的眼中暴发开来。他一抬方柠的下腭,一低头,那风暴就在他的唇齿间发作了。杜方柠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吻还是咬,她忽然觉得自己无力,但忽然又似有力了,狂风悍沙中自己一个女人原来还可以这样的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舞蹈。他们都象争着要把一团熊熊的火在对方心里点燃:即然天地惨淡,何妨我为爝火?纵使终古寂寞,也要燃就狂欢。
虹吸霓吐,云垂海翻。杜方柠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口与舌还可以这样的。一沙一世界,那他们口中现在含有了多少个大千世界?那激|情把他们超拨出彼此口舌底处的沙子,直向上飞,直向上飞,然后俯视着那可含之于口的沙尘世界。然后……
光景忽明,菩提乍现,一切都是若明若暗的,却又似一切都可光亮成华灿。
那一晚的夜却极为宁静。似乎天地也为自己骤翻骤变的脸感到不好意思了,羞怯怯地沉成一片静默。方柠用一块巾帕堵住水囊的口,略略沾湿了后试静了自己的脸。她本还想要韩锷也擦擦的,韩锷却正自抱膝远远地坐着,一身尘土已大致被他抖落,剩下的一层薄薄的灰已掩不住他骨子里那一份峭拨了。
杜方柠忽然觉得,就让他这么有些脏脏的也好——男人男人,不就该这么有点脏脏的吗?她心里一笑,不知怎么涌动起了丝温柔的感觉。韩锷正拈着小计给做做的那个骨笛,轻轻抚摸着,想一会儿就在那里幽幽地吹一会儿,声不大,却说不出的忧伤,也说不出的温柔。那忧伤与温柔如此渺渺的,在这荒凉的旷野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杀伤力,直要浸入你的骨子里去。可方柠觉得,那忧伤与温柔却是她所不懂的了。
她轻轻掠了下鬓,记得刚识得韩锷时,他清浅浅地象一溪清水,可以让自己一眼看得到底。他的热望、他的期盼、他的挣扎、他的苦斗……她都是可以一眼看穿的。因为洞澈,所以有一分轻视——人与人之间,就是相爱,也会多少沾染上一点点俗世的鄙薄与功利吧?可短短的这一年之后,她怎么象慢慢地不懂得他了呢?这一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而让他的声音也变浑厚了,心事也变得静默了。是不是因为他已由一个男孩儿变成了一个丰厚的男人了呢?杜方柠心里转恻,在可以洞达透澈地看着这个男人时,因为可以随手调理,随心拥有,她心里反而对这一段情总免不了的有一分轻视,轻视韩锷那不解世路的单纯与孩气,轻视自己就这么轻易俯就了的爱。可为什么到了他不全能为自己所控时,她才重又升起这一种渴望彻底拥有彻骨温柔的爱与怅望?
人真是好难说的呀——杜方柠忽然很怀念很怀念那曾经的单纯与清稚的时光,怀念韩锷还是那么单纯与可爱的时候。只有那时的他,才是自己曾全部拥有的。可那时,为什么反不曾珍惜的呢?
韩锷骨笛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四野一时寂静得让方柠不耐。杜方柠忽听他道:“莫失与莫忘是谁?”
杜方柠一整鬓角——不知怎么,面对这个相识已近四年的男子,她突然变得不那么自信了,所以才重又那么渴望将他重新吸引吧?
“他们就是大漠王。”韩锷微疑地抬起眼,这个名号他没有听说过。只听方柠道:“……大漠王即是河西走廊一带整个丝绸之路上的巨商,同时也是悍匪。他们垄断了整个东西的贸易。这么些年了,怕有近二十年了吧,走在这一条路上的商队,全部都要向他们交钱的,因为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即跟羌戎交好,也跟咱们朝廷过得去。二十多年下来,据说他们已累积下了一股泼天的财富,富可敌国。他们的头子就是两个人,莫失与莫忘。他们本是对头,后成朋友,后成兄弟,再到后来,居然都抛了本姓,姓成一个姓了。”
韩锷疑惑问她道:“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他沉吟了下:“而且还是处心积虑的要杀我。他们计划得大是周详,不象是随便出的手。”
方柠却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们要杀你。”
“而是曹蓄厚要杀你。我之所以要与你同行,有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这个的。”韩锷一抬眼——曹蓄厚?那又是谁?
只听方柠淡淡道:“曹蓄厚,其实该说他是东宫太子少傅曹蓄厚。”
她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荒野大漠,也逃不开那些人世纠缠的:“你想必也知道东宫太子与当今宰相仆射堂之间的恩怨吧?这里内情相当复杂,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的。”
韩锷淡淡一笑:“有什么说不清的,不过就是储位之争罢了。他们酒酣饭饱,还犹有不甘,都想独吞生民的血肉。”
杜方柠却只微微一笑,她今日显得格外宽容。“在你而言,他们可能只是为了储位之争,也只是为了你一向鄙薄的以生民之血供养一己私欲的权利。你可能觉得那是‘因’,可我却觉得,那储位之争,也许恰恰是个‘果’呢?这世间的因果纠缠,各有所见,可谁又能真正的说清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就说东宫太子,当然他有权谋之算,可你怎知他不是仅仅因为自保而必需争夺那个你眼里有如鸡肋的储位呢?仆射堂中人何尝又不是如此?而裹挟入这场争端的,好多好多人,比如洛阳王,比如三省六部,比如曹蓄厚,比如我,所求又真的相同吗?好多人一生一世的梦想,好多人一家一计的生计,都纠缠进去了。当位者就是不争,他手下的人只怕也是不容的吧?当年秦王世民杀太子建成,千载之后,犹有是非之论。可那个决定真的是他下的吗?随他的袍泽多矣,如果他不下手,他手下的房谋杜断、尉迟恭与秦琼之属,就容得下他吗?从长孙无忌到徐世绩,他们逼也要逼着他挥起那把刀子的。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已贴在你身上,你就是想逃逸又怎么能逃逸得了呢?秦王得势,可以重用魏征,可如果建成得势呢?只怕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恭等都死之有日,断无瞧类矣。你说那储位之争是所有祸乱之因,难道不曾想过其实它可能只是个种种生存求诉的果呢?”
她的语意里有一种宽厚的味道,象在细细地跟韩锷说着这人世间的道理。只听她倦倦地道:“就象这一次,你听说大漠王是因为曹蓄厚想要杀你,只怕以为是东宫太子一党想要杀你,其实这里面纠葛之深,你未识深水,只怕还是料不到的。曹蓄厚就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他们在朝中根脉极深。东宫太子当年势弱,全抵抗不住仆射堂的势力,对他依赖很深,也才成就他如今的势大。东宫一派,近年来,多有建树,于朝中军中,官民两道,都势力渐固,可这些,都是需要用钱呀。”
“那大漠王之所以能商通东西,独自坐大,在朝中,就是有曹蓄厚的支持接应。东宫一年得之于朝廷的钱能有多少?倒是全靠曹蓄厚在这方面的营运将之贴补的了。当然,他也肥得满门富贵。可东宫太子也不是全不明理之人,羌戎之势渐大,已成腹心之患,如不能及早除之,只怕社稷倾颓有日。所以他全力提点边庭。这次,王横海将军之复出,与你龙华会上夺魁后、为仆射堂所忌不得赴职洛阳却能出使塞外,都是太子他一手谋就的。这是两步他试图力挽西北颓势的棋。当然也是与仆射堂经过种种争斗和种种暗地里的交换才获得的。可东宫之中,自有人不愿看到这样的景况。曹蓄厚一向引大漠王以自重,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边境平靖,那他独自垄断的这东西贸易也不免就危怠了。在朝廷,做一件事是很难的。内遭阻厄,外陷猜忌。曹蓄厚一派在太子党中又一向势盛。所以,东宫太子想摆脱对他与大漠王的依赖,重靖边庭,也是好难。好在,有你一剑之利,如能出使西陲,外联居延、乌孙、昭武九姓,内呼横海将军,只怕平定羌戎之事可图。这就是曹蓄厚一定要杀你的原因——他之满门富贵,是依赖着东宫目前对他的依赖的。他不能让东宫太子摆脱对他的依赖。你说,这人世上,到底什么是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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