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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是依赖着东宫目前对他的依赖的。他不能让东宫太子摆脱对他的依赖。你说,这人世上,到底什么是果,什么又是因呢?”
韩锷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些惶惑,怎么这个人世到了方柠嘴里,解释却是这样的?只听杜方柠道:“就是眼下的东宫与仆射堂之争,其实有谁知道:那其实就是皇权与文官系统的争斗……当个皇帝,尢其是想有所作为、能够政令下达的皇帝也是好难的,整个文官系统之利益是即得的,他们不愿改变。渴望一个昏君容他们混水摸鱼的愿望远胜过渴望一个明君。为什么历朝历代,朝政都会一步步渐渐败坏?这里面的原因,只怕是不能不深思的。国若亡,往往归怨于无明主。可正是那开朝明主所设立的一个掌管权利的文官系统在痛恨与阻碍着一个明主的产生。锷……你怎么了?”
韩锷的脸上有些苍白,他以为——他还曾那么幻想地以为,杜方柠此次出塞,是为他而来。原来,一切还是她的那些争斗,那些……他轻轻一垂眼:“我没怎么,只是夜太冷了吧。”
杜方柠看着他盯向别处的眼睛,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她心里忽然浮起了一丝苦涩——为什么要跟他说起这些,继续骗他不好吗?可,现在的韩锷,已不是当初的韩锷了,骗也骗不住了吧?
她刚才几乎已在明确地告诉他:我不是为了依恋你而来的,我是为了东宫势力基础的重构而来的。太子已把势力的支撑点转移到了这边塞之上,在王横海、在你我身上。而我同时还担任着诱惑你帮他清剿身边旧势力的重任。太子身边已没有可用之人,因为,这次他要削弱的是曹蓄厚,内力无有,只有借助外力。这是一场“借秦”,也是我城南姓卷土重来之机,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要我借你之力,联合昭武九姓,除掉大漠王,平定羌戎,在险恶的朝争中给自己加上重要的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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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燕颔封候空有相
这一路上,绵延不绝的尽是伏袭。沙里藏得有人,水源里下得有毒,甚至还有人试图把他们引入歧路,陷入干渴。好在韩锷与杜方柠都是极为警醒之人,且两个人座下的马儿也都堪称神骏,虽说迭遇险境,也还没什么大碍。韩锷至此才惊觉那所谓“大漠王”的实力。他们沿着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向西行走,这样比较容易找到水草,又不至时时陷入羌戎的游骑之中。韩锷每当遇敌,下手都尽量轻些,杜方柠却是出手无回,所以韩锷便尽量想办法让少她出些手。杜方柠心下明白,也不愿太拂他的心意,所以大半也便不再出手。有一天闲话及此,杜方柠才含笑指责韩锷过于仁恻,问他难道以后两兵交接时也是如此?
韩锷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道:“其实,那日我在王将军营前对敌想来你也看到了,我一生伤的人加起来好象也没那天多。”
顿了下:“那好象……也还是我平生头一次真正杀人。”
他话意里有一种郁懑之味。杜方柠愣在那里,从小到大,她眼见的或明或暗的杀戳可以说多了去了,也从没曾为此不安过。她怔怔地望着韩锷,只觉,他有时看起来甚或不太象个正常男人——起码不象她从小到大见惯了的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也不象那些懦弱的怕拿刀剑赌勇斗狠的孱弱之辈——他只是一个,有自己的道义与担当的人。
两人这一路上彼此间行迹却重又渐渐疏远。每到夜深,大半是韩锷在打坐放哨,让杜方柠安安稳稳地睡上几个更次。他夜里少眠,所以白天犯困,便多半要在马上打个盹儿。有时看着他头一点点地骑在马上的样子,杜方柠望着望着,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有时,半夜醒来,杜方柠会听到韩锷轻轻地把那支骨笛吹起。笛声响起时,他似乎整个心思都放开了,平平坦坦地伸展在那荒野里。杜方柠听着,有如走入了这个男人生命里某些最深处的地方。在那里,有荒凉也有温柔,有平坦也有也有波折。她静静地听着,只觉那么广广大大、坦坦荡荡的一片温柔,让人渴望,却似又让人害怕,怕自己就是倾尽整个生命也填之不满的那种感觉。此日的韩锷,还是不是曾经乐游原上清纯孤傲的那个少年韩锷吗?这么想着,如同感觉到岁月之流的煎洗,往事就象那河底的卵石,一日日的冲刷下来,只觉更加明净可恋,却又似、只能怀念了。
他们一路这十余天下来,也觉得羌戎之势果然很盛了。沿途所经,汉军石垒旧寨多已废弃,倒是时时可见羌戎的百十骑人马远远地飞掠而过,马上裹挟的还时有他们抢夺来的战利品。每到此时,韩锷不由就一脸阴晦。有时见到羌戎正在屠戳父老,他们就会驰马上前相救。那时的韩锷,出手间就会变得极为悍厉,往往剑下夺命,出手无回。杜方柠却大半袖手旁观,情愿看他难得一现的雄悍之色。这么走了好有小半个月,这天近暮,他们正行到方位在张掖西北数百里的去处,猛地前方现出一个绿州,水草丰美,中间隐有城池。韩锷这些天看黄沙已看得厌了,不由一奇。先开始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却见杜方柠抿嘴一乐,笑道:“看到假的总当做真的,现在看到真的了,却又以为是假的。你呀你,要傻起来也真没个边儿。这里,该就是居延城了。”
韩锷怔了怔,居延城?他奉朝廷旨意要寻找的羌戎“天骄”乌必汗的驻所据说还在居延城之北数百里。可居延,却是王横海托他以“天子使”身份合纵连横的一个紧要所在。他把朝廷旨意反看得轻,更在意的却是王横海所托,情知这才是边庭中真正要紧之事。只听杜方柠道:“怎么,韩宣抚使,我们是先进居延呢还是绕过它直指天骄驻跸之地?”
韩锷听她玩笑,竟叫自己‘韩宣抚使’,不由一笑:“还是先去居延吧。”
杜方柠笑看向他:“咱们这个样子可不象什么天子使。你一身脏脏的,说是在关内杀了人出塞避祸还差不多。咱们别报名,先进城探探风色可好?”韩锷微笑点头。见她这么软语相商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就微微一动。他生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升起温存之念,一抖马缰,当前跑去。
杜方柠却已看到了他双颊上的飞红,脸上一笑,驱马跟上。才至城门外里许处,就已见出这居延城中之人的穿扮果与汉家制度迥异——男子多挎弯刀,身上也多佩珠玉,但颇有昂藏气概。年纪大的男子多留有一部浓髯,长得好的小伙儿们也身材修长,皮肤白皙。女子们则双颊上近颧骨处都很夸张地涂了腮红,显得颧骨愈高,眼窝愈深,虽看来颇不习惯,却也别有一种她们的姿态明艳。行走之人则好象以商贾居多,驴儿、骆驼、马,牲口杂乱,开口多是胡语,但各人声韵又不相同,似是五胡杂处之地。韩锷不懂他们说什么,见有人若惊若羡地正看着自己两人,指指点点。他转头向杜方柠望去,却见她脸色一红,心里也就隐隐明白了。
杜方柠嗔道:“你笑个甚!”
她于城外不远处停马时已整理好衣衫,这时却穿了件胡人女子的常服。那胡地女子的衣饰本来颜色就鲜,诸色相撞,却撞击出方柠身上一直隐藏未现的女孩子的天然爽利之态。韩锷一路上都尽力颜容端谨,与方柠若即若离。这时一见之下,只觉心头一阵茫然。他抬起头,却见这居延城是个土砌的城,城墙黄崩崩的,驼马进出,一切一切都与汉家规范大不一样。长安,洛阳,那种种规矩制度在这具象的异域面前似乎都变得远得遥不可及,而一种奢愿却在心头无端地升了起来。——似乎一朵在故乡的那法则网罗中无由得开的花儿,偶然飘坠异乡,却获得了它所梦想的一点泥土、一点生机,可以格外幻想它开得绚丽灿烂。
——她的不辞万里,相伴自己出塞,是不是就因为预先想过这个呢?
一念及此,韩锷只觉得脸上一红,身上皮袍下的身子都热了起来。沸腾腾的,烧得他只是不自在。他没敢再看向方柠,却已觉得刚才一眼的印象中她也象一朵偶然飘堕的异域新花,对自己有一种全新的意味。
而她的身边,已没有任何别的什么有形的与无形的束缚。在这里,自己和她才终于能够变成一对平常的男女,那他们之间,又会发生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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