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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小响完全没有打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样子,他毫不迟疑地掠向冰鳍正在消失的身体。如果我的眼睛还能“看得见”的话,一定可以看到“琀”吞吃言灵那扣人心弦的场面吧,可现在的景象就只是一小猫上窜下跳,好像在追着猫草穗子疯玩一样。然而就是随着这近乎玩闹的动作,就像擦掉覆盖在画像上的灰尘一样,冰鳍的身体一点一滴地恢复着,在取回指尖那块拼图的一瞬,他扬手托住了飘浮的小猫。
“小响你怎么了!”还没等我跟冰鳍来个劫后余生的感人重逢,若叶大嗓门就炸响了,她疾步冲过来一把抢过小响——不说我还没注意到,生气勃勃只是一时的事情,现在小响的身体正痛苦的痉挛着,看起来竟比刚刚有气无力时更加糟糕。这下若叶完全懵了,她紧抱着小猫束手无策地望着我们:“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没事了吗?咒封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啊!”
“我看根咒封没关系,是时间到了——吃下去的言灵已经超过这身体的承受极限了。”冰鳍一边扬起手看看是不是还才留着什么异状,一边冷静陈述着自己的猜测,“更何况我觉得把你和他联系在一起的不像是什么咒封,倒更像是言灵。”
冰鳍的话让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难怪有些地方我始终想不透,现在只要把咒封换成言灵,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当初让猫复活,祖父只是巧妙利用了言灵之力而已,初代主人和小响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契约,所以男孩死后小响还能继续吞吃言灵,作为长生的“琀”来守护新主人;但也正因为是靠言灵维系而非契约强制的缘故,主人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二人间的联系就此崩溃。
但无论是咒封还是言灵,都敌不过一个无法撼动的铁则,那就是时间——现在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这么多年不断积累的言灵的反噬,已经超过猫的躯体所能承受的限度!
“原来如此……”若叶怀中的小响挣扎着立起前肢,慢慢抬起视线注视着我的眼睛,或者说注视着笼罩在我眼睛上的无形屏障,“吃掉它之后,我的任务就该完成了……”
原来他还记挂着施加在我身上的言灵!我下意识的摸着眼角:“那个……你不用勉强的……我的眼睛不要紧……”
“没错!我以后会当心不再迷路的,也会提醒火翼哪里有那些家伙,所以她的眼睛不恢复也没关系!”冰鳍面无表情的接了一句,这家伙,明明是好话却说得那么难听!
玳瑁猫摇着尾巴,那动作看起来懒洋洋的,但其实这对他来说也非常辛苦吧,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更轻松一点:“……可我是若叶少主的‘琀’啊……”
我终于明白了,这才是多年支撑小响面对无尽折磨的真正力量——将猫妖和他历代主人联系在一起的牵绊,远比言灵的强迫更深沉,这牵绊的烙印从最初的那一刻就已经打下了,小响的幽魂如果不是从心底与祖父的话共鸣着,他也不可能超越生死的阻隔,再次回到那哭泣的小男孩身边;也不可能微笑着,吞下带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盏剧毒。我并不能给这牵绊一个名字,只知道它维系着彼此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依恋,以及体谅和包容。
这一刻,小响毫不犹疑地挣脱若叶的怀抱,迎面飞掠过来,视野被玳瑁色的烟云笼罩了,一阵疾风掠过耳际,周遭包围着嫩叶被翻动的簌簌轻响——眼前薄茶色的雾散开了,近距离中,我清晰地看见少年青涩的肢体渐渐变得透明,如同白琉璃灯罩,包裹着发光的核心,那是藏在少年身体深处,赐予他生命又一点点啜饮尽生命的玉蝉。在这冷漠而纯粹的光芒照射下,小响的肌肤皲裂开来,从那冰纹般的罅隙里激射出的白光干净通透,像薄而脆的水晶刃,毫不留情的切碎了少年的身体……
若叶试图挽留小响的手还徒劳的前伸着,但是它所能接触到,只有翩翩飞舞在玉蝉周围,慢慢消失在那光晕中的羽毛般的碎屑……
我忍不住拉住冰鳍的衣袖,看着小响遗留下来的玉蝉缓缓飘向若叶指尖,幽微的语声隐约传入我耳中:“即使不是‘琀’也没关系,只要小响能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微凉的风吹拂着门外的浓荫,初夏的晴天总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从心底微笑出来,可因为失去小响的关系,一路走到大门口,若叶始终是沮丧的样子,我和冰鳍也默默跟在她身后。可一想到终于能送走这太岁星了,我还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还真有点对不起若叶和小响呢。
“再见了。”若叶很礼貌的点头告别,跟刚来时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我正要回应,却被冰鳍一下抢过话头:“不客气。”哪有这样答的,根本就是不要再见的意思嘛!我疑惑的朝他皱起眉头,他连忙俯身耳语道:“好话应下来,坏话顶回去。”他还真是亦步亦趋地遵照祖父的吩咐,看来是怕了这言灵家族了。
一听这话若叶顿时竖起眉毛,眼看那硬脾气就要发作了,我正要上前做好人,突然发现她的目光竟越过冰鳍的肩膀飘向他身后,像发现宝贝似的死盯着某个方向。我疑惑地回过头,只见巷口方向,一串鲤鱼招子摇荡在槐树荫里,参差的红尾下掩映着一团毛茸茸的影子,店堂口有人扬着鸡毛掸子朝外吆喝着:“去去!别坐在这里想心思!”
唉……又是一只馋猫。本来这种动物伶伶俐俐的谁也巧不过它,可一坐在龙鱼行门口马上就换了垂涎欲滴的傻样,真是没办法。我正要收回视线,却听的耳边一声大喊,只差把人耳朵给震聋了;没等我从这高分贝噪音攻击中回过神来,若叶已经朝那馋猫直冲了过去,边跑还边喊着:“小响!”可怜那龙鱼行前的猫被她穷凶极恶的样子吓的落荒而逃,只恨少生了四条腿。
“这么远她就能确定那是小响吗?”我目瞪口呆的指着那两个渐渐消失的身影。冰鳍不以为然地眯起眼睛:“我怎么知道,三毛猫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正要叹气,冰鳍却淡淡接了一句:“不过也说不定哦,你知道为什么死人嘴里的琀要做成蝉的样子吗?”
“不就是代表永恒的沉默吗?”我回过头来,视线刚好迎着从冰鳍身后叶缝间漏出的阳光,我忍不住举手遮挡这有些炫目的光线。
“蝉能在黑暗的地下生活多年然后羽化。”这一刻,冰鳍的笑容与那星星点点的阳光有些类似,“所以,古人用它来代表——重生。”
蝉守 完
春荫笺
3
幻月河
那种歌声给人一种非常安详的感觉,明明在耳边不绝如缕,却有着夏末的蝉鸣或秋夜的虫唱一样的静谧,不知不觉间反复的、反复的轻敲着人的耳膜……
这已经是不太深刻地回忆了,童年的我在不断呼唤乳名的声音里勉强醒过来,还揉着眼睛就隐约看见了“自己”——整齐的童发垂到橡实色外褂肩头,摩挲着薄灰色内衣交叠的衬领。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以为“他”就是“自己”,他一定是也如此认为的吧,因为我们对自身、对同伴的最初体认,都是在彼此的互相观察中得到的——
我和他,火翼和冰鳍。这一对象征幻兽的乳名是祖父取的,而别人叫祖父为——讷言。
看见对方催促的表情,我立刻明白了——不可以再睡下去,因为我们说好要去寻找什么的……
空气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如同残暑昏昏沉沉的燠热。上了年纪的老房子,高高的排门和格子窗全都打开了,风轻轻滑过一重重白色帘幕;于是,粼粼碎波便从薄绢的中央,轻轻荡漾到缀满细碎银铃的边缘——从那里,散落下星屑般的微声……
手拉着手走过檐廊,深夜的天空通透得让人迷惑,像盛在乌玉盆里的一泓冰髓,虽然映现出容器的漆黑,但却毫不妨碍本身的无比清澈,包裹着冰凉芯子的柔风便是掠过这水面的丝丝涟漪;啜饮着夜气的芳醇,视线突然捕捉到一片载沉载浮的银青色花瓣,那是明净的月亮,无声的栖息在天空一角……
以为是大朵的木兰花在风中左顾右盼,仔细看却是飘摇的纸灯笼。略微泛青的昏暗灯影像一点点水迹,凌乱地沾湿干燥的地面,然后沿着边缘渐渐淡去。冰鳍拉着我走向那丛光簇——要到哪里去呢?朝着这灯影的方向……
“去找爷爷啊。”冰鳍的手紧了紧,催促着我——对了,我们是要去找祖父回家!就像每一次他将走失的我们从阴影形成的巷陌,水光化作的庭院里带回来一样,这一次,我们带祖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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