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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含章郑重地将这对耳坠收在了锦袋中,她一路省吃俭用,迄今为止倒也没用去多少银两,因此也还不需要用到琳琅之物。只是往边关去路途遥远,她按着舆图往西南走,不知绕了多少弯子不知迷路几回,终于赶到了徐连关附近的清河镇上。
离京时雪如柳絮,纷扬漫天,此时雪似铜钱,覆盖遍地,清河镇满目苍茫,唯有夜色里的几星灯火还能透出点人气。小红马在雪中奔波一日,累得直喘粗气,顾含章翻身下马,感激地拍了拍它的颈子低声道:“辛苦你了。”小红马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低下头蹭了蹭她被冻得通红的脸,啾啾嘶鸣一声。
寒冬的夜晚来得早,下雪天犹是如此,天刚暗下,小镇上已家家户户闭门歇下,只有街旁数盏昏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雪已积了半尺余深,踏上去咯吱咯吱轻响,街头有一处高高挑起一根竹竿,悬着一个褪了色的大红灯笼,“客栈”二字也是有些褪色,墨淡似灰,被那发红的灯火一照,在这雪夜里却是显眼得很。
客栈檐下两盏昏黄的风灯,将门前缩着脖颈立着瑟瑟发抖的伙计的身影投到墙上,寒风一吹,风灯嘎吱嘎吱响着微微摇晃,那影子也便影影绰绰地晃动着。顾含章牵了马慢慢走近客栈,伙计蓦地一抬头,咧嘴笑着迎了上来,倒像是一早就在等候一般。她心里有些怀疑,但这整座镇子只有这一家客栈,若是错过了,再无地方留宿;马倦人疲,都是没有力气再赶路。
伙计见她迟疑,两三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您公子的马必是骏马,老远听见叫声,虽像是有些疲倦,竟还是中气十足哇,掌柜的远远听见有马蹄声踏雪进了镇子,吩咐小的来等着,小的原还不信,谁知还真有客人来。”他笑嘻嘻地打量顾含章数眼,伸手接过小红马的缰绳道:“公子但请进店里去喝口热茶,小的将您的马牵去喂点水草。”
顾含章点点头进了客栈去,店堂内并无太多客人,墙角、窗下三四人,各自喝酒用饭,很是安静,大抵这边关小镇难得见到这样一个俊俏的年轻人,她的到来让众人稍稍惊讶了下;矮胖却相貌和气敦厚的掌柜忙吩咐跑堂伙计送来了热茶,她坐下叫了饭菜随意吃了便要了间房,掌柜的亲自领着她上了楼上上房,憨厚地笑道:“反正这大雪天客人不多,公子就只管住这房里,房钱就照普通房给便是。”她再要推辞,那好客的伙计已提了她的行李进屋去放下,她不动声色地谢过了掌柜的与伙计,掩了门窗假作休息。
一直等到大半夜也不见有任何动静,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和衣在床上闭眼躺了会,上房内也有火盆,倒是不至于冷得睡不着,将要天明时走廊内的说话声却是惊醒了她。
有人在门外压低了声音争论什么,顾含章悄悄披衣下榻,将耳朵贴在门上一听,一男一女两个声音都有些耳熟,那年轻女子声若黄鹂,嘿嘿冷笑道:“老李,我哥哥待她可真是好,之前将哈琦亚一人丢在南疆,他倒好,千里奔波去上京密会秦王妃!如今她往徐连关去,沿途还让人跟着护着!”那老李沉默了片刻,低声辩道:“少主与人有协定,无论如何保秦王妃周全。”顾含章心里咯噔一声,又听见那女子哼了一声:“怕是哥哥他贼心不死,还惦记着那孀妇!改日我回了南疆,定要在哈琦亚跟前告他一状,谁让他不让我跟来大齐!”老李讷讷辩解几句却也不作声了。
顾含章忍不住伸手推开门淡淡道:“碧纱姑娘,久违了。”朱漆木栏旁的两人都抬起头来,一个自然是卓勒齐的妹子碧纱,另一人是个壮年汉子,魁梧而高大。顾含章看着那汉子似曾相识的脸孔,忽地咦了一声微喜道:“李大哥你还活着!”那汉子正是数月前卓勒齐掳走她时负责看守她的李银,她骗得李银信任,借口如厕偷了小红马溜走,事后还曾担心卓勒齐为此迁怒李银,如今见他安然无恙,压在心头许久的那点惭愧稍稍褪去了些。
李银倒是不记仇,抓了抓满头乱发呵呵笑了笑,碧纱戴了帷帽,黑纱将她的面孔遮住,看不见半点神色,顾含章却是能察觉她隔了面纱望过来的冰寒目光。
楼下的灯火彻夜未熄,掌柜的与两个伙计恭恭敬敬立在柜台旁不做声,看这架势,怕是整个客栈里的人都是卓勒齐早就安排好了的。顾含章叹了口气对碧纱道:“碧纱姑娘可有事?”
碧纱顿时噎住,抢上来前不答反问道:“萧哥哥当真死了?”
客栈中气氛顿时如凝滞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许久,顾含章才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是,他死了,是我亲自给他换的寿衣。”
碧纱踉跄几步退到朱漆围栏边,喃喃道:“不会的,萧哥哥是神武大将军,他单枪匹马独闯敌营都活了下来,他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人害死?”
蓦地,她眼中凶光毕露,冲上来掐住顾含章纤细的脖颈便厉声道:“顾含章你这灾星!克死了生母与养父,如今又克死了萧哥哥!”她一面手下用劲,一面颤抖着高声道:“若是当初我在你酒杯中下的是望山红,你也就克不成萧哥哥了!”
顾含章猝不及防,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挣扎着去推开她,却不小心挥落碧纱头上戴着的帷帽;黑纱揭去,露出碧纱那满是泪水的脸,廊内的灯火一照,微微地闪着光亮。顾含章忽地心头大恸,浑身的气力像是骤然间被抽走一般,身子顿时软了下来。自从离了上京,一人一马昼夜兼程直奔西南,她便将那份痛楚压在了心底,偶尔午夜梦回惊醒时,也曾心痛如刀割,但她必须咽下血泪,只因她肩负的是洗雪大齐神武将军罪名的重责,是她丈夫萧桓的荣耀与尊严!她不能忘记萧桓最后的眷恋眼神,不能忘记秦王府朱漆大门上刺眼的封条,更不能忘记是谁给了她这份悲痛!因此,碧纱能痛哭失声,她却不能!
荧荧微光照着顾含章苍白发青的面容,她眼中的唯一一点生气与光彩逐渐暗淡下去,李银吓得慌忙上来拉开碧纱,低声喝道:“小姐!秦王妃是少主夺回南疆的关键人物,你若是杀死了她,这就功亏一篑了啊!”
顾含章耳中听得清楚,身子却是绵软无力地顺着门框慢慢地跌坐地下,碧纱踉跄退开两步,瞪着灰蓝眸子望了望瘫倒在地的顾含章,忽地惊恐地尖叫一声,发了狂性一般跌跌撞撞奔下楼去,楼下的掌柜的与伙计几个不明真相,目送她跌倒在齐膝的雪地中,这才惊跳着冲出去扶起她。碧纱受了刺激,心智混乱反常,一会哭一会笑,李银只好将她关在房内,吩咐掌柜道:“小姐旧疾复发,你也不必担心,去街上医馆找郎中开副凝神静气的药方子,让纤儿那丫头过来看着小姐。”掌柜的依言退了下去,又让跑堂的伙计来扶顾含章,顾含章摇了摇头,扶着门勉强支撑着立起身来,重又掩了门倒回榻上去。
天明时下楼,李银已候在堂内,且已备好了干粮与水囊,顾含章也不客气,都接过了放进小红马背上的革囊内,转身问李银他昨夜提起的与卓勒齐相谋之人是谁,李银抱拳歉然道:“小人并不知,少主人每次北上都是独行,从不让人跟随。小人知道有此人的存在,还是少主一时高兴说漏了嘴……”
顾含章默然点了点头,辞别李银上了马,此去再过三四个小镇便是徐连关,梁月海奉军令率军沿喀拉山南下,该是早已到了。
大雪已停了,天上的彤云却还不曾散开,沉沉压在头顶,顾含章清叱一声,打马往西行,小红马歇了一夜,吃饱喝足,又有了精神,长嘶一声撒开马蹄踏着厚厚的雪直奔向苍茫之中。
。
西南边关时有贼匪祸患,战事一起,马贼便趁乱打劫,不知害了多少徐连关口附近的牧民与寻常百姓,过了清河镇,再经过齐梁镇,往徐连关去途中有三座小镇傍山而建,山中多贼匪,常拥下山来进入村寨抢夺财物粮食,屡剿不清,最近又与马贼勾结在一处为非作歹,更是猖獗,边关将士苦战辽军,犹自顾不暇,分不出兵力来围剿山贼与马贼,三镇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顾含章沿途见村落荒颓,问了村中年迈逃不远的老人才知道是匪患之故。她正要细问,忽地村头枯树下一阵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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