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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顾含章才讶然起身问道:“莫非……梁参将是镇国将军梁照河梁老将军的后人?”
昔年辽军犯境,战火延绵至关外草场,镇国将军梁照河率八千精兵沿格伦河一路南下,将辽军杀得大伤元气,节节败退避回石河谷口,成就了流传在关外草场牧民间的一段神话。只是眼前这青年俊秀温文,不见一丝一毫的戾气,叫人如何相信他与那神将一般的梁老将军是血肉至亲?
顾含章犹豫着,梁月海却笑了笑点头道:“回王妃,梁照河正是我父亲。”
暗夜魅影生
祈盛二年五月廿七,陈王萧瑧率三千神武军出京,北地泗水关驻守神武军同日开拔往西南边塞昌涂关等候两支人马汇合;大军甲胄齐整地穿过洪德门往城外进发,长枪雪亮、铠甲鲜明,在清晨的日光里闪着寒光;道旁街边拥挤着的人群中呼声如同潮水一般,长长久久地在上京城上空回荡。
顾含章在含元殿长跪时,耳旁仿佛还能听见神武军踏过东御直街时那整齐又沉重的橐橐靴声,这是大齐最勇猛善战的一支军队,而她的夫君几日前也曾是这支骁骑的最高将领;一朝惊变,雄鹰断翼、猛虎折爪,高扬的帅旗下立着的却已换作了他人。她怔怔地盯着膝下的蒲团出了会神,皇后已自蒲团上由琴姑姑扶着立起身走到香案前点燃了一炷香。
“今后就不必来陪我上香祷祝了,多在府里头和桓儿说说话,你也好好劝劝他。”皇后面色灰白,仿佛在几天内苍老了数岁,只有微微向上挑起的凤眼中还留着一点犀利的明光,“再莫要惹他父皇不高兴。”
顾含章心里微微一动,温顺地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平王一事后,皇后深居简出,每日清早便在偏殿佛堂内焚香念经,替萧瓒消业赎罪,顺钦帝因此事迁怒皇后,也已有数日不来含元宫。宫中悄悄传开了谣言,说是顺钦帝最近一段时日都往翠屏宫李妃处去,怕是有意要冷落皇后。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歇罢。”皇后亲自伸手来扶起她,转身朝殿外空旷的长廊静静地凝望一阵,低叹一声道,“皇上让臻儿带兵出征,不过是要压一压桓儿的气势,他可莫要真往心里头去,坏了大事。”弦外之音顾含章听得懂,垂眼又应了一声。
殿外忽地一阵喧闹,琴姑姑脸色一变,正要出去喝叱不懂规矩的宫人,殿前值守的小太监匆匆奔进殿来跪地叩首道:“皇上出了朝房,往含元宫来了!”琴姑姑面露喜色,忙吩咐宫女下去准备准备,皇后虽是什么也没说,苍白面容上却悄悄地泛起了薄晕。顾含章看在眼中,心里叹了一声,温婉恭敬道:“含章先告退了。”皇后眉目间掩不住欢喜之色,淡淡笑了笑颔首道:“回吧。”
出了偏殿的门便见顺钦帝自长廊那头迎面大步走来,顾含章遥遥地望见一张方正威严的面孔,那不怒而威的神态竟与萧桓有几分相似,她下意识便低头跪拜行礼,顺钦帝瞧着她有些面熟,正要问话,跟在身后的太监张全低声道:“皇上,这位是秦王妃。”顺钦帝怔了怔,面色也未见有变,只是吩咐顾含章起来说话,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真人倒比画像上的还端庄些,与桓儿倒是很相衬。”
顾含章温婉地笑了笑恭敬道:“父皇过奖了。”顺钦帝颇有些惊讶地多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大步往偏殿走去。张全跟了几步,在距大殿朱漆大门几丈远处停下候着,眼观鼻鼻观心,顾含章走到他跟前了,他才抬起头恭恭敬敬地要跪下施礼。“张公公无须多礼。”顾含章稍一犹豫,轻声道,“不知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张全跟着她再走远几步停下,眼中波澜不惊,笑着躬身道:“不知王妃有何事要问?”顾含章不知该从哪里问起,沉吟片刻后抬头问道:“前几日殿下在昭阳宫内发生了何事?”
张全精滑,只摇头推说不知,顾含章没奈何,只得低头谢过他,又淡淡笑道:“今后还望公公帮殿下在父皇跟前说几句好话。”张全愣了愣,惶恐道:“王妃言重了。”他犹豫片刻,朝四下看了看为难道:“还是为大殿下之事,二殿下恳求皇上收回旨意,说了几句皇上便龙颜大怒,将二殿下大骂了一顿。”顾含章再要问,张全也不敢多说,只低声道:“烦请王妃转告二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软呢小轿回了秦王府,府里竟有些热闹,正是近午时分,艳阳高悬半空,晒得人面皮滚烫,却还有一大群人聚在竹林子前的空地上不知在看什么。顾含章好奇地踮起脚尖眺望着,人群中忽地挤出个黄衫窈窕的身影,颐儿咦了一声笑道:“那不是翠儿?”翠鹂也朝这边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飞奔过来大声道:“殿下与梁都尉在比试拳脚功夫。”
“好!”众家丁忽地大声叫好,将翠鹂的声音盖了过去,下人们一看王妃来了,连忙让开条道来,顾含章快走几步过去,那边已比试完了,场内的萧桓与梁月海各自接过下人递来的汗巾拭去满头的大汗,哈哈笑着互相打趣。两人都打着赤膊,肩背黝黑粗糙,在日光底下越发显得油亮。
萧桓先看见了顾含章,她身着湖蓝衣裙立在人群前对他微微一笑,便如一阵清风拂过他心头。顾含章朝两人看了一眼,吩咐下人准备温水与浴桶给他二人沐浴清洗,几个家丁连忙笑嘻嘻地下去了,她才走进场内来笑着问道:“谁输谁赢?”梁月海面皮微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披上外衣拱手道:“自然是殿下,月海甘拜下风。”萧桓浓眉挑了挑:“若是比试连珠箭,我可是比不过你百步穿杨梁月海。”梁月海忙笑道:“殿下可莫要再拿我说笑。”萧桓倒也真的不说了,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各自回房沐浴清洗。
入夜后,顾含章往书房去寻萧桓,在廊下遇着刚从书房中走出的梁月海,他换了身月白袍子,眼如寒星眉如漆画,越发显得俊秀儒雅如同书生,顾含章微微一笑,想起白日里见颐儿红着脸偷偷瞄了梁月海数眼,想来是对他上了心。
梁月海手中捉着一柄短匕把玩着,廊下纱灯的光有些暗,他索性停了下来凑近灯下去看,顾含章走到他身前一丈远处他才察觉,忙转头要躬身行礼,忽地瞥见长廊尽头暗处有鬼祟黑影慢慢靠近,他低喝一声:“什么人!”顾含章一惊,蓦地回身望去,那黑影倏地闪进了廊下花丛中,不见了踪影。花丛有半人高,是府中花匠偷懒不曾剪枝的月季与蔷薇,她走近前去看了看,心里微微一沉。
“王妃。”梁月海在园中寻了一圈不见任何人影,回来禀报,顾含章点了点头:“不要惊动府里其他人。”梁月海双眸沉了沉,低声应道:“月海明白。”顾含章就着昏暗灯火随意看了他一眼,他腰间悬着的一件物什勾住了她的眼,她的心忽地咚咚跳起来,越跳越急:“梁参将,你腰间的玉饰可否借我一看?”梁月海温和地笑了笑,爽快地解下腰间玉观音递给她:“王妃若是喜爱玉器,改日月海回镇国将军府拿几尊大些的玉佛来。”顾含章接过了细细一看,只觉周身都因兴奋而有些颤抖,那尊玉观音与她随身带着的玉佛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莲花座也好,雕工也好,精致得再无第二人能雕出神形这般相似的玉观音。
梁月海见她看得认真,又笑了笑补上一句道:“玉佩玉饰也有些讲究,男戴观音女带佛。”顾含章手微微一颤,强压下狂跳不止的心,笑着问道:“十一年前梁参将可有经过靳州?”
“靳州我不曾进城,只从徐连关走了一趟。”梁月海想了想,又皱眉道,“那年齐辽开战,徐连关首当其冲,倒是毁了不少的草场。”
“如今辽军直指徐连、昌涂两关,关外牧人又不知该往何处逃难。”顾含章将玉观音递还给梁月海,就着纱灯的微光悄悄打量着他,一晃十一年过去,黑衣少年的面容早已有些模糊,但想来成年后也该是这般俊秀温和的青年;她神情稍一恍惚,仿佛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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