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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士让他们等在门口,自己上前与侍卫说了几句,回转过来道:“你们来的不巧,我家将军正在接待客人。你们去帐篷边上等着罢,等将军说完话自然会召你们过去。”那一男一女便跟着军士来到帐篷侧面立好。军士因为还有守门之责,不敢久离,就让一名侍卫远远盯着他们,自己径自回去了。齐奥瞥了眼那漫不经心的侍卫,暗自笑道:“想不到尤利妮娅一计二出,故伎重演,竟又奏了奇效。”赛戈莱纳道:“我三日内两次扮成妇人,也是生平难得。”
这帐篷身围太大,底座无法封死,于是工匠每隔数尺扎下一个木楔,将底布钉在土里。夜里风大,帐篷又易吃风,两个楔子之间不时掀开一条小缝,帐内人语可以听的一清二楚。他们两个凝神静听,听见帐内一个中气十足的深沉男声说道:“尊使远迎三日,特地跑来这荒郊野岭觐见,真是令本将军十分感动。苏丹陛下若是知道,一定很欢喜。”
另外一个男声显得苍老许多,疲惫不堪:“承蒙帕夏将军夸赞,小老听闻天军将至,于是星夜兼程,唯恐误过了将军。檄天之幸,如今总算赶到了。”听声音竟是卢修马库,原来他也是刚刚才到。
帕夏将军道:“真主自然会指引迷途的羔羊。只是执事你不在城中安坐,跑来我这里作什么?”卢修马库道:“只因苏恰瓦城里有宵小作乱,小老唯恐流言伤了两家和气,特来向将军请罪,并代表大公致以问候。”旁边偷听的二人心中均想,这奸细果然是拿了大公来卖好的。
帕夏将军冷笑道:“你若不提,我倒几乎忘了。前日拿着苏丹陛下亲笔敕书去苏恰瓦的使者呢?他们如今在哪里?”卢修马库踌躇道:“此事……此事尚不明朗,我们亦等候多时,不见尊使踪迹。”帐篷内忽然“砰”的一声,似是谁猛拍了一下座椅扶手,听到帕夏将军喝道:“你这豺狼般的骗子,还想来蒙混。殊不知上天有眼,我接得报告,说那三名使者在路上死得干干净净!”卢修马库声音一颤,慌忙道:“可能是山贼流寇所为,待我回去禀报大公,派军剿灭,为贵国使者报……”他话未说完,帕夏将军截口道:“那三名使者,俱是我军挑选出来的硬手,岂是普通山贼能对付的。我听说摩尔多瓦有群剑士,自称斯文托维特派,个个都是技击好手,而且忠君爱国,是也不是?”他捏着须根,别有深意地盯着执事,卢修马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惶恐道:“将军英明,等我回到苏恰瓦,一定把这些人全数抓起来严刑拷打,缉出真凶,给将军和苏丹陛下一个交代。”
帕夏将军淡淡道:“也不劳你来费心了。奥斯曼的使者被害,自然由我们奥斯曼自己解决。三日以后大军入城的时候,搜遍全城,挨家挨户抄捡,岂不更省事么?”卢修马库慌忙道:“苏丹陛下有和睦之意,我家大公也有修好之心,将军何必如此着急呢?”帕夏将军哈哈大笑,突然间笑声一敛,声如雷霆:“你若没见过陛下的亲笔书信,又怎知陛下有和睦之意!!”卢修马库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本欲撒谎欺瞒,谁知越圆越乱,被这将军一下子抓住了破绽,登时汗如雨下。
帕夏将军冷冷道:“陛下的亲笔书信是使者随身不离的,你既然见过书信,想来也见过使者了?”卢修马库道:“不,不曾,啊,不,确实见过,只是……”他情急之下,语无伦次。帕夏将军又道:“但凡我奥斯曼使者,都是苏丹陛下在玉座前亲封的,见使者如见陛下。你们摩尔多瓦居然敢谋杀使者,等同于谋刺苏丹陛下。依照我奥斯曼的律法,苏恰瓦的男子都要斩首,女子与小孩都要切下一只右耳,卖作奴隶。”卢修马库慌了手脚:“这…这怎能行…”帕夏将军口气忽然一缓:“此事我意已决,再无更改。不过你一向尽心竭力示好我军,苏丹陛下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这一次攻打苏恰瓦,你若肯作内应,全族可赦。若是苏丹陛下高兴,甚至封你作苏恰瓦的城主,也未可知哩。”
帐内忽然安静起来,卢修马库固然是汗流浃背,就是外面偷听的两人也是心惊匪浅。他们没料到奥斯曼土耳其竟如此残酷,竟要杀尽苏恰瓦的男子。赛戈莱纳心想那三个使者都是我杀的,倒给摩尔多瓦惹出这么大乱子,等一下拼了性命我也要杀掉那将军,也算少许弥补罪衍罢。他脑海里忽地闪出尤利妮娅的笑靥,更为坚定。
沉默半晌,卢修马库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凄凉,却没了刚才的惶惑胆怯:“小老自幼侍奉摩尔多瓦大公,如今已近五十年。小老一向以为,与奥斯曼土耳其修好,是敝国图存之道;那些年轻人只知打杀,孰不知与其螳臂挡车,不若顺时而依,早早称臣,可保一国军民平安。是以小老甘受国贼骂名,不惜卑躬屈膝,也要哄得贵国高兴,免动刀兵。”帕夏将军道:“如此甚好,以后你可专心侍奉苏丹陛下,再不会有这种委屈了。”卢修马库长笑道:“小老虽然怯懦,终究是摩尔多瓦之民,生于斯,长于斯。纳贡称臣是一回事,如今将军要屠灭苏恰瓦,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声音陡然转高:“倘若将军不收回成命,只好先把小老杀死!”
这一声厉叫,出乎所有人意料。帕夏将军固然一怔,连赛戈莱纳与齐奥都是惊耳骇木,几乎不敢相信那谄媚狡诈的卢修马库,于大节处却站的这般坚定,委实让人大吃一惊。
帐内传来“唰”地拔刀之声,随即有脚步声临近。帕夏将军道:“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执事拳拳爱国之心罢。”卢修马库道:“我实在不忍见故城屠戮,将军等下请把尸首头冲黑海之滨,免得见到祸事,催我肝肠。”帕夏将军赞道:“好个忠臣,就依你说的便是。”起手便要砍。
卢修马库闭眼仰脖,只待就戮。就在此时,突然嘶啦、嘶啦两声幕布撕裂之声,两条人影电光火石间冲入大帐,一剑一杖,直直刺向帕夏将军心窝。
※※※
『注:《卡尔米那·布拉卡》系十四世纪流传于欧罗巴的抒情诗歌集,作者无稽可考,其中多有赞颂爱情、吟诵命运之句,提倡放任情感,纵情于声色之间,因其诗句感情丰沛,婉转优美,多为贵胄、骑士及平民商贾所喜,惟卫道士深恨之。
本章回目典出《诗经·国风·邶风》,原句为:“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此处意指苏恰瓦城有马洛德阴谋在先,奥斯曼军张扬于后,如风雨未歇,沙暴旋踵而至。』
第六章 同仇未必可敌忾
却说赛戈莱纳与齐奥眼见卢修马库行将被杀,不及多想,自马后包裹掣出武器,撕开帐布冲帕夏将军刺去。帕夏将军久经沙场,此时猝然遇袭,虽慌不乱,把手中宽背马刀一抡,挡开齐奥剑势,身子朝旁边滚去。
只是他纵然反应迅捷,大腿还是中了赛戈莱纳一杖,一时痛至骨髓。赛戈莱纳双拳负伤,又使不惯剑,就把卡瓦纳修士的栗木杖带在身边。
两人已存了必杀之心,一击不中之下,后招又发。齐奥使出斯文托维特矛诀,赛戈莱纳运起马太福音,攻势凛冽连绵。帕夏将军在地毯上连连滚动,体面尽失,却仍逃不出这二人的杀招范围。这下横生惊变,大帐里的侍卫和几个阿雷贝俱都楞在那里。卢修马库本以为自己必死,耳边忽然传来兵器铿锵之声,睁开眼来,恰好看到那冒充使者的金发小子与齐奥突进帐内,一时百感交集。
帕夏将军自知照这种闪避之法,早晚会被杀死。他仰躺在绒毯之上,眼见剑杖迫面而来,万无避开之理,反而悍气勃发,大呼真主之名,全身肌肉应声剧抖,真气涌动,整个人竟横躺着腾空而起。只听噗噗两声,一剑一杖戳入绒毯极深。
相传穆罕默德升天以后,尸身所停的棺椁悬浮在半空,周身咒文满布,不移不动。四大哈里发在守灵时望棺静修,创下了一套别具一格的轻功,叫做“棺椁功”。寻常轻功,需得四肢弹动,借以发力;棺椁功却可倚靠肌肉收缩,任凭什么姿势,都可跃起腾挪,一如穆罕默德的棺材。只是此功极难修炼,历代王侯均藏之山室,乏人问津,不想在这摩尔多瓦的平原上却碰到了一位。
赛戈莱纳和齐奥原本已算好三招之内必取他性命,不料帕夏将军突施怪招遮开攻路。还没等他二人有什么应变,帕夏将军的身体再度落地,将锯齿剑压在身下。齐奥连忙撤剑,却难以拽动;赛戈莱纳见状,木杖斜指,去戳帕夏将军的胸膛。不料帕夏将军又施出棺椁功,身体横移,齐奥拽剑用力过猛,一下子跌到绒毯之上。赛戈莱纳唯恐招式用老,伤及齐奥,硬生生刹住木杖,胸中一阵气血翻腾,攻势为之一滞。
这一进一退之间,已有三名靠得近的侍卫扑将过来。赛戈莱纳屡攻不中,心中戾气横生,木杖运转如风,频频划出十字,真气肆流。马太杖法本以宽厚为主,却被他使的无比狠辣,或砸或戳,瞬息之间,那三个侍卫已被这钝头的凶器敲得脑破血流,尽皆丧命。只是被这三人一阻,帕夏将军借机从地上爬起来,朝帐外跑去。
赛戈莱纳经验不足,以致功亏一篑,心中好生懊恼。闪神之间,大批侍卫已经涌入大帐,把帕夏将军团团围住,还有十几把弓箭对准帐内三人。他们若拼出性命,或能多杀伤几名敌人,但再想刺到帕夏将军,却是千难万难。
齐奥慢慢从地上捡起锯齿剑,站到卢修马库身旁道:“执事你莫误会,我们为刺杀主帅而来,却不是救你。若不是刚才见你有点骨气,就会先行把你干掉了。”卢修马库苦笑道:“你们这些成事不足的蠢材,只会蛮干,如今给苏恰瓦带来无穷祸事不是?”齐奥反唇相讥道:“执事你倒英明,引颈就戮这门功夫学的好精深啊。”卢修马库嘿嘿冷笑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口舌之利,难怪斯文托维特派江河日下,一蟹不如一蟹。”这两个人在苏恰瓦时就是对头,此时死到临头,竟还不改。
赛戈莱纳却不作声,他暗中调息,心中盘算着如何解开眼前困局。倘若凭着鬼魅身法和《箴言》功夫,他只身逃出去应当不难,但齐奥和卢修马库必遭毒手。那帕夏将军已经站开远远,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卫队,自己先机已使,此时抢过去,只怕半路就被那十几把弓弩截杀了。
帕夏将军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四面八方的士兵纷纷赶来,把大帐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帐篷内外一时间俱是“咯吱咯吱”的牛皮弓弦拉紧之声,只要帕夏将军右手轻轻一放,帐内三人就会被穿成刺猬。
帕夏将军揉揉自己右腿,暗暗心惊,那一杖着实沉重,几乎把骨头砸裂,这刺客不可小觑。他捏捏自己胡须,冲帐内喝道:“卢修马库,你这阴险小人,竟然拿自己作饵来行刺本将军!”
卢修马库在帐内摊开双手,无奈道:“将军明鉴,我是为和平而来。这二人是斯文托维特派,与我无干。”齐奥抢着道:“不错不错,我们斯文托维特派向来只知‘来之能战’,从不知‘讨好’一词怎么拼写。”他本想用更粗俗的词句,一想到刚才卢修马库坦然受戮的神情,竟没说下去。卢修马库道:“他们刺杀将军的罪衍,小老愿意一力承担,只求放过苏恰瓦全城军民性命。”齐奥不悦道:“呸,说的好似你高风亮节一般!谁不知道,跟奥斯曼人谈判那是与虎谋皮,你一把年纪都活到豚鼠身上了么?”
帕夏将军本来满腹怒气,听了这二人对话,居然笑了:“若说你们是一伙,倒真是没天理了。本将军征战多年,还不曾见过这等不睦的刺客。”他眼珠一转,看到兀自沉默的赛戈莱纳:“看你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功夫倒是俊的很,斯文托维特派里居然还有这种好手么?”卢修马库不知赛戈莱纳底细,齐奥其实也知之不详,赛戈莱纳正苦思脱身之计,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帕夏将军还以为是默认了,拍手笑道:“很好,很好。”
夜里风大,一名侍卫取来件兔毛披风给帕夏将军,他把披风领襟紧了紧,抬头望望天色,对帐内三人开口道:“各位胆识过人,我委实佩服的紧。本将军有好生之德,就给你们一次机会,我们作次赌约如何?”
赛戈莱纳、齐奥与卢修马库本来抱定一死,此时听了将军的话,俱是一怔。帕夏将军搓动手指,好整以暇地继续说道:“你们苏恰瓦城有三人。连本将军在内,我奥斯曼军也出三员战将。两两相斗,三局二胜。若我方胜了,你们都要死;若你们胜了,便可离去,我自引军回转瓦拉几亚。至于苏恰瓦城是屠是赦,我到时奏请苏丹陛下,看他定夺。”
卢修马库与奥斯曼人交涉日久,深谙他们的秉性,此时略作思忖,心中便已了然。土耳其人最敬重勇士,刚才帕夏将军在帐内的狼狈之态被众人看见,大失面子。他们这些奥斯曼贵族极重名声,深怕有此一失,以后难以驾驭下属。倘若帕夏将军下令直接射死刺客,未免有以众凌寡的话柄;如是在公开决斗中打败这三个刺客,便可挽回声誉。他怕那两个年轻人一口拒绝,低声对齐奥道:“若你想再见尤利妮娅那丫头,就赶紧答应。”齐奥突然被自己最讨厌的人说破心事,又窘又怒,刚要开口反驳,赛戈莱纳已经踏前一步,木杖拄地,沉声道:“就依将军所说罢。”他不喜争辩,凭武力见真章的才对胃口。
帕夏将军见赛戈莱纳答应,大笑道:“好的很!”当即传令在营地里空出一射之地,点起松柏火把,四角扎起三角矛旗。奥斯曼士兵听说主将要跟摩尔多瓦人决斗,均从各处营地涌来,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那方才领赛戈莱纳和齐奥进门的士兵见他们竟是刺客,吓得脸都白了,缩在人群里瑟瑟发抖,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开小差逃掉。
待得决斗场地准备停当,帕夏将军请来十位阿雷贝站在矛旗之下,作为裁判。奥斯曼军队建制以一千人为一阿雷,领军的俱是各方领主,名为阿雷贝。他们虽归帕夏节制,却地位超然,手下俱是本乡子弟,是以帕夏对他们也得客客气气。
帕夏将军自己算的清楚:卢修马库枯木老朽,不必考虑;那个使锯齿剑的楞头青也不见得高明,可以说是稳操二胜;那金发小子见到己方两败,该算出他纵然一胜,也于事无补,阵脚势必大乱。他又想到这小子刚才迫的最狠,暗想非得亲手杀之而后快。届时自己既可手刃刺客,又能博得公正大度的声望,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赛戈莱纳、齐奥与卢修马库甫一进入场中,四下号角齐声吹响,震耳欲聋。观众里有人伸手詈骂,投掷瓜果,引得一阵轰轰嘲笑。帕夏将军叫军医把右腿包扎好,又要了片生曼陀罗草在嘴里咀嚼,疼痛稍减,不致影响一会儿的决斗。
又有战鼓擂擂,与高亢号角声混在一处,洪洪大有威势。帕夏将军走到场中,双手高抬,观众一时静了下来。帕夏将军大声道:“一切赞颂,全归真主。今日有摩尔多瓦三名刺客潜入营地,企图刺杀本将军。所幸真主垂恩,让他们的奸计失败。本将军顾怜他们俱是勇士,因此立下赌约,请十位阿雷贝作见证,在真主注视下举行决斗,生死两不相干。安拉最伟大!”战士们齐齐吼道:“安拉最伟大!安拉最伟大!”声势汹汹,如惊涛拍岸。齐奥与卢修马库想到苏恰瓦城可能会面对如此可怖的敌人,彼此对视一眼,面色都是微变。
帕夏将军从后队中唤出两个人,站在自己左右。这两个人一个极壮,赤裸着上身,头顶油亮,手中拎着一条铁铸链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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