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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大人特意拨出一个库房来放各地寿礼。等下您到了城里,一问便知。”
码头上已备好了数辆四轮马车,专事往返河港与城堡之间迎送客人。比约齐盯着码头船工装妥了货物,把囚犯也绑在车上,然后沿着平坦大路朝城堡开去。从河港到城堡一路上行人颇多,有骑士与随行的扈从、贵族仪仗,亦有些商贾、艺人、理发师、游方的郎中与僧人,还有些农夫赶着猪羊哄哄而来。更有一些人腰间系着兵刃,眼露精光,或骑或走,与寻常行人气质迥异。比约齐是老江湖,放眼一望便知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好手,不禁暗暗感叹这一次寿宴果然了不得。
马车正隆隆走着,忽然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响动。比约齐从马车上探出头去,看到一队骏马从车后疾驰而来。为首马上是一名中年男子,这人生得方脸宽眉,器宇轩昂,双鬓有点点白斑,两条尖削白眉如剑角矛锋,身后的几名青年男女无一不是潇洒俊秀。他们俱是一袭白袍,袍角上下飘飞,有如天使降临。
比约齐一拍大腿,喜道:“原来他们也来了!”达尔耶维奇目不转睛盯着马队之中一个俊秀女子,听到比约齐这般说,忙问道:“这些人是甚么来头?”比约齐指了指那中年男子,口气敬畏:“你可听过护廷十二使徒的名头?为首的那一位正是使徒西门的传人、西西里人普罗文扎诺,如今是教廷异端裁判所首座,各地宗教裁判所都归他掌管,地位殊高。教皇竟肯派他来为贝尔格莱德公爵祝寿,当真是极给面子。”
达尔耶维奇舔舔嘴唇,望着那女子窈窕身影,意犹未尽道:“他的几个女弟子倒着实水灵哩!”比约齐面色一紧,连忙喝道:“休要胡说!被他们听到,可是要拔舌头的!你知道甚么!那几个人是普罗文扎诺的俗家弟子,个个都是他得意高足,在江湖上都是有万儿的狠角色。你适才盯着的那个女子,名唤切丽,江湖人称‘王尔古雷’,曾经在一月之内挑翻亚德里亚海狼帮、希腊火门、科西嘉铁沙派三个帮派,只因她被一个帮众说了一句轻薄话。”达尔耶维奇吐吐舌头,悚然道:“这婆娘好生利害,咱可消受不起。”比约齐不再理他,自言自语道:“普罗文扎诺大人在此,咱们便有了靠山,不怕魔手画师来闹事了。”他回头瞥了一眼赛戈莱纳,后者兀自闭目养神,不由冷哼了一声。
说话间马队已越过车队,这时比约齐才看到他们只是先导,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心里一惊,暗想这马车里是何等人物,以普罗文扎诺的身份竟肯作它护卫。他多看了一眼,那马车车厢通体素白,两侧窗户用厚实布幔罩了个严实,丝毫看不到车里情景。比约齐仔细看那车顶的百合徽识,倒抽一口凉气,原来竟是贝居因会的嬷嬷们!
贝居因会乃是女性修士潜心修炼之地,会中从无男子,历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她们极少与外界交往,地位超然于教廷之外,独成一局,历来是影响欧罗巴武林的一大神秘势力。据说贝居因会中所传的武功名叫《圣母玛利亚万福神功》,会中的几位嬷嬷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甚至有传言当今欧洲只有寥寥数人能与贝居因会的嬷嬷们匹敌。
贝居因会的嬷嬷们很少履足俗世,今日却公然来赴公爵的寿宴,且还请了使徒西门一脉的传人作护卫,比约齐越发觉得这次寿宴绝不简单,心下一阵凛然。
让过贝居因会的车驾,比约齐押着货物进了贝尔格莱德城内。城中屋舍栉次鳞比,大道平阔,颇有一国之都的泱泱气度。马车一进,里面早有人出来接应。这些公爵府上的家丁个个穿着绿锦劲装,言谈举止无不合礼数,让比约齐暗暗赞叹。他们连过数道城门,人声鼎沸,卫兵们一门接过一门,层层盘查,无论登记名册、交割礼品、分配房间、牵马喂槽甚么的,无不安排得有条不紊。
比约齐和他手下的护卫被安排到了一处农舍,圣帑寿礼送入专门的库房之中,而赛戈莱纳和奥古斯丁则被贝尔格莱德的卫兵接手,押入了城下的大牢里。
待得看守牢房的卫兵一转身,赛戈莱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先运起箴言内劲挣断绳索,再把奥古斯丁身上的绳子解开。奥古斯丁这几日吃了些苦头,精神有些委顿,见到主人没事,眼神里方才闪出欣喜神色,张开嘴啊啊叫了两声。
赛戈莱纳对奥古斯丁道:“如今咱们已经进了贝尔格莱德,我刚才看到城里人多杂乱,等下趁乱逃走应该不难。”奥古斯丁比划了几下手势,赛戈莱纳笑道:“被那厮打了一顿以后,我体内真气已然活转,这两天用功调息,全都恢复啦。”
说罢他转头去看,发觉他们两人置身于一处长方斗室之内,一道厚实铁门牢牢挡在门口。牢内地面只铺着些稻草,已经是腐臭不堪。墙皮剥落糟朽,其上只有一扇小小气窗,以一排铁栅挡住。他走到窗前朝外望去,原来这大牢是建在一处高坡之上,窗外去地面足有十人之高。
赛戈莱纳双手握住两根铁栅,运起箴言内力凝神扭动,铁栅咯吱咯吱响了几声,不复动弹。原来这铁栅是一早嵌入墙内,再行浇铸,是以与寻常插接的不同,十分牢固,除了把它拗断,否则是绝难拔出来的。奥古斯丁也上前试了一试,仍是不行。赛戈莱纳在牢房里转了数圈,四周墙壁都是大石堆砌而成,莫说松动,连条缝隙也无。折腾了半日,赛戈莱纳无计可施,索性躺倒在地,苦思脱身之法。
到了夜里,有清冷月光自气窗照进来,远处隐约可闻城中喧闹,好不萧然。看守从铁门底下的小缝丢进两块干硬面包,随即走开。赛戈莱纳胡乱啃了几口,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耳边有人呼喊自己名字。他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循声朝窗外看去,却见一个人影悬在外面,隔着铁窗笑嘻嘻地挥手,却是凡埃克!
赛戈莱纳一见是他,也不上前,冷冷道:“你还来这里作甚么?”凡埃克道:“今夜月色溶溶,正想邀小友你共酌一杯,特来相邀。”赛戈莱纳道:“我诚心待你,你却下毒害我,让我身陷囚囹,如今还来嘲讽作甚?”他这时方才发现,原来凡埃克右手抓着一条垂下来的粗绳,无怪他能悬在窗外,不时微微摇摆。
凡埃克早料到他这种反应,哈哈笑道:“当年画圣乔托受困巴多瓦阿累那一百多日,才画出了不朽名作《哀悼基督》。你不过是两日囚徒而已,小友何必这等没解风情。我那散功丹并无毒性,只会教人内劲暂时散去,年轻人吃些苦头,权当锻炼,岂不闻磨砺之后方有大用。”赛戈莱纳见他说话风凉,怒气陡升,想挥掌去斩那绳索,把这该死的画师摔死落个清净,忽地转念一想,直勾勾盯着他道:“莫不是你发觉那宝物只得一半,全无用处,这才来找我助你去拿另外一半吧?”凡埃克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小友你真是冰雪聪明!那物事是人间至宝,若非完璧,岂不是一大憾事?”赛戈莱纳索性双手抱臂道:“你怎会如此笃定我会帮你?”凡埃克竖起一个指头,得意道:“我一路暗地跟着你们,亲眼见到那个比约齐把另一半宝物和你的木杖搁在一处,皆存在公爵府的库房之内。小友对这根木杖,想来颇为珍视吧?”
赛戈莱纳一时无语,那五环栗木杖是卡瓦纳修士的遗物,亦是他在托钵僧团中的信物,无论如何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凡埃克见他沉默不语,知道已经说动,趁热打铁道:“我早看出小友你身负绝技,你我联手潜入库房,各取所需,不失为艺术史上一段佳话。”赛戈莱纳淡淡道:“话虽如此,你却如何把我弄出去?”
凡埃克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是不易。”赛戈莱纳皱起眉头,面露不解。凡埃克从怀里抓出一个大如鸡卵的黄黑色小球,道:“这是我一位好友赠我的,名叫希腊火粉,一经点燃即有摧石断铁的威力,炸开这小小一扇气窗可说是毫不费力。”赛戈莱纳早在摩尔多瓦见过这火药的威力,不觉为奇,问道:“那难在何处?”凡埃克见他对希腊火粉毫不惊奇,有些失望,只好回答道:“炸窗之时,声音极大,监狱守卫听到,必会立刻赶来,须得有人阻上他们一阻,否则这计划也似水中捞月。”赛戈莱纳见他把视线投向奥古斯丁,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怒道:“教别人去为我送死,却不是义人所为!”凡埃克道:“他既然是你奴仆,这些小事总该是要代主而作的。”
他二人对话全用意大利语,奥古斯丁听不明白,只是呆呆坐在稻草上。赛戈莱纳与奥古斯丁虽有主仆名分,他脑子里却没有半分主尊奴卑的念头,只把黑人当作一个同伴。他对凡埃克道:“奥古斯丁与我有同伴之谊,我宁可在此终老一世,也不要作那背友求生之人!”
凡埃克听他话里分明是在嘲讽自己,也不着恼,嘿嘿一笑:“小友你心胸好生狭窄。也罢也罢,既然你一意坚持,我也不好阻止,就看你们造化了!”他递来一把凿子,对赛戈莱纳道:“你把铁栅根部凿些坑出来,我好放希腊火粉,手脚快些。”
赛戈莱纳接过凿子,双臂运起神功,狠命砸去,凿处火星四溅。这外墙是巨岩天然而成,石质极厚极硬,与他当日在绝谷水洞里打破的岩壁不可同日而语。他忙了半夜才算凿出数道半深的槽线。凡埃克又把希腊火粉递过去,教赛戈莱纳倒入铁栅根部的槽中,只留出一条淡淡的粉线在外面,仔细拍实。
凡埃克这时敛起笑容,取出火石,对赛戈莱纳正色道:“这希腊火粉威力非同小可,这牢房实在狭窄,一会儿有甚么事情我亦不知,只好冒一冒险。等下我先吊上去一截,你把这条粉线点燃,然后与那黑人躲去门口抱头蹲好,鼓起内功,免得被碎石所伤。一俟炸完,尽快扭断铁棍爬出来,我这里自有绳子接应。”说完他双手交替,顺着绳子攀了上去,很快便不见了。
赛戈莱纳知道火药这东西威力奇大,强如“隐者”之流也要吃亏,便用希腊语吩咐奥古斯丁去门下躲好,自己打着了火星丢到粉线,也急忙躲去门口。那火星见了粉线,忽地一声膨大起来,沿着粉线簌簌地一路烧去。赛戈莱纳以手抱头,只觉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气浪汹涌扑来,兼有碎石乱飞,砸在身上生疼。他已尽力运功抵御,还是有肩头、小腹等处被飞石划伤。
待得炸声刚停,赛戈莱纳顾不得抖落身上粉末,和奥古斯丁一起跳起来。他们见到气窗的数根铁栅底端已被炸得一片狼藉,四条胳膊一起伸过去,拼命扭拽。
眼见那几根铁棍就要被摇下来,窗外悠悠已伸下一条粗大绳索。这时牢外脚步纷乱,有人用塞尔维亚语大声嚷嚷,卫兵们已然赶到。奥古斯丁听到有金属声叮当响动,知道他们已掏出钥匙,大吼一声,松开了铁棍,整个人返身扑向牢门。这铁牢门本是朝外开的,门内并无任何把手,他便双手抠住门下递送食物的小缝,双腿蹬住门边两侧,不让外面的卫兵打开牢门。
赛戈莱纳一惊,连忙大声叫奥古斯丁的名字。奥古斯丁不能说话,又比不出手势,只好回头冲赛戈莱纳张嘴荷荷嘶吼,眼角有血丝迸现。外面卫兵喝叱声不断,铁牢门被拽得砰砰作响,奥古斯丁全仗津巴布韦大擒拿手的功底,才能勉强拽住铁门,只是撑不得多久。赛戈莱纳想要过去帮忙,黑人只是拼命摇头,忽又猛地仰起,表情极为痛楚。原来卫兵们看到门下缝隙里伸出几个指头,纷纷脚蹬足踹,只差没用兵刃去砍。
赛戈莱纳双臂劲力勃发,把最后两根铁棍“哗啦”一发扯开。外面凡埃克高声叫道:“此时不走,便走不得了!”赛戈莱纳眼神一狠,狠狠咬住嘴唇,却返身跳到门前,把黑人一把扯开。铁牢门骤然失去抵力,被外面卫兵一下拽开,拽门的人咕咚咕咚全倒在了地上。赛戈莱纳趁机跃出门去,双掌运转如风,马太福音以平和为主,制人而不伤,他此时使将起来不甚顺手,遂又变回奥卡姆真理拳,出手狠戾,一拳一个霎时打倒了十余名士兵。牢房的甬道本来就狭窄,被他这么一闹,后面的士兵东倒西歪,挤成一团,只能握紧武器呼喊,却冲不过来。
赛戈莱纳一边挥拳一边拿希腊语大呼,叫奥古斯丁赶快钻出窗子,忽然却觉得身子一轻,却是奥古斯丁施展出津巴布韦大擒拿手,把他横腰锁住。赛戈莱纳哪里料到黑人会对自己出手,未及反抗,奥古斯丁运起神力,一下子竟把他扔回牢房,“砰”地一声关紧了铁门。赛戈莱纳从地上爬起来,再想推开门已被人从外面闩住。只听外面不断传来关节断裂与惨呼声,想是被奥古斯丁扭断了手脚的护卫。
凡埃克在窗外冷冷道:“你若再不走,他必是力战到死;你若走了,他束手就擒,还能有一线生机。”赛戈莱纳听了他的话,知道所言句句在理,只得纵身钻出窗外,抓住麻绳,冲牢内大叫道:“奥古斯丁,我已走脱,你快降了罢!”凡埃克道:“事不宜迟,咱们顺着绳子溜下去。”说完自己先朝地面降下去。
赛戈莱纳却兀自不肯走,悬在窗外不动,直听到牢房外拳脚声渐息,士兵呵斥声多过呻吟,情知奥古斯丁已放弃抵抗,这才双手溜着绳子,朝地面降下去。快到地面之时,有士兵从牢里探出头来,拔剑砍绳,赛戈莱纳身子一荡,双腿蹬在牢狱墙壁上,凭着摆荡之力几下起落,轻轻落在地上,断绳方自坠下。凡埃克赞道:“好俊的功夫,小友你果然深藏不露。”
赛戈莱纳不见丝毫得色,低声道:“我们快走罢!”凡埃克笑道:“小友不必这等担忧,你我一日不落网,你那忠仆便可保一日不死。待我等取出宝物,再回来救他就是。”他抬头望望牢狱,又道:“这一番动静不小,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在他们全从床上爬起来之前动手才行。”
两人更不多话,赛戈莱纳紧紧尾随着凡埃克,沿着贝尔格莱德的街道左转右拐,时而高跃,时而潜行。凡埃克似是对地形了然于胸,贝尔格莱德城内巷道纵横,十分复杂,他却不见任何迟疑。赛戈莱纳见这画师飞檐走壁,气定神闲,可见脚下轻功着实不浅。
赛戈莱纳边奔边问道:“你要偷的究竟是甚么玩意?”凡埃克道:“嘿嘿,那原是教皇为了给公爵贺寿,特意叫人从米朱尔山采集的灵药。”赛戈莱纳想起那日在船上偷听的谈话,心中一惊。凡埃克道:“贝尔格莱德公爵这些年来身染名叫美杜萨之泣的奇症,四肢日渐僵硬,只怕撑不上几年便会化作石像一般,寻遍了天下名医也束手无策。最后终于有一个阿拉伯神医伊本萨多肯出手救治,那老爷子却说宁愿一死也不愿被穆斯林医生施救。伊本萨多无奈之下,留下一个药方,翩然离去。”赛戈莱纳叹道:“公爵倒是个有骨气的人。”凡埃克道:“他有骨气,却苦了旁人。萨多神医的药方提及,在米朱尔山中有一虫一草。虫叫巴兹利斯克虫,这虫头如雄鸡,身似小蛇,与传说中的魔物巴兹利斯克鸡蛇极象,故而得名;草名四叶三叶草,天生四叶,乃是三叶草中的极品。这一虫一草都是罕有之物,只在米朱尔山中才有生存,极难寻见。巴兹利斯克虫一世只吃三叶草为生,倘若喂它四叶三叶草,吃完便会立即僵死。把虫尸捣碎服下,便是治疗美杜萨之泣的良药。只是巴兹利斯克虫死后不久便会枯成一层干皮,是以必须当时吃下,不能有片刻耽搁。”
赛戈莱纳恍然大悟道:“无怪比约奇不肯把它们合在一处,分别装匣。”凡埃克道:“教皇倒也真是有心,他知道贝尔格莱德公爵不愿受穆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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