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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楚戈笑道:“童驼子就算真能拿住我,除非他不想叫你两人活了,伯他也不敢往绝处做,便是他到底横了心,二位,我也有自己解脱痛苦的方法,只是到了那时,‘十龙门’中连二位的性命加上,只存下一半,业已烧了高香啦!”方亮气恨地道:“我们不受威胁不受恫吓!”敖楚戈道:“现在不要嘴硬,方老兄,待到那荒山寂寂,天地不应的绝望辰光真个临头,你要是还撑得起来,那才叫英雄,不过你记住一句话,自古艰难唯一死,尤其是漫长的,受尽煎敖与恐怖的死,更要不易令人忍受,如若彼此全到了那等关头,别的不敢说,光谈了结自己,我就要比二位痛快得多!”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说到此处,不禁令我想起在‘瓦窑山’上,那活埋自己的经过来,那可真是一种可怕的、阴森的,叫人作呕的感受;一片黑暗,一片幽冷,一片腐湿及沉闷,泥土的气息委实难闻,它会令你连想到许多,譬如死亡,水久的沉寂,以及一切皆与你再无关系的静止……一个人失去他在世上的名份、活动力、也失去环境中的自我,失去了亲人的关护,友戚的交往,甚至仇敌的怨恨,完完全全从一个原本有你一份而如今彻底剔除的人间被屏弃,实在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你必须忍受漫无止境的黑暗、寂静、忍受那种阴冷霉潮的逐渐浸蚀,忍受虫蚁的啃咬,地气吸吮你的骨肉,更须忍受人们对你不尽不实的抑扬、追念或是咒骂、侮辱……静止即是无为了,任什么也没有了,一想到这里,二位,我便很不想死,想到不能死,也绝不可以死……”目光注视着对面两张泛灰的脸孔,他沉沉一笑:“相信二位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吧,好死,也远不如赖活着……”长长舒了口气,开明堂这才发觉,他业已是一身的冷汗。
方亮的双眸中却似浮起了一层水雾,水雾在微微颤漾,颤澜里,幻映起那等空茫、窒怖,又悠忽的张悯同畏怯,瞳孔的两点里却透露着强烈的闪亮——那是对生之渴求,对生之盼望行了,敖楚戈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深深透进了这两龙的心,激起了他们对活下去的急切希冀;更加强了他们对死亡的怨恨;敖楚戈的目的便在于此,只要这二位想活不想死,他干起事来就要顺当多了。
缓缓站了起来,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崖穴草蓬之外,他要叫对方再多沉思一会,要对方把生死的热爱越加浸渍入抗拒的黑暗中。
天早黑了下来,山上的空气有些儿泛凉,但很清洁,他深深的呼吸着,肺部充满了冷冽的空气,由于冷,微微带点刺痛的感觉,却相当畅快。
他站在那里,凝望着夜空北边的一颗孤星,星芒闪烁,在漫漫幽暗的空际上,特别映出那一股倔傲独尊的不祥光彩,敖楚戈不自觉地把自己比做那颗孤星,他希望在孤星的四周,不要再被其他的星辰包围或遮掩了才好……还要再等一会他才走,山上的夜景不错,又有清凉空气享受,他何不多待片刻也?好叫“十龙门”那些灰孙子们再多焦急一阵。
良久。
他转回身来,又走向草蓬下面,他准备去进行他的计划了,自然,他不会忘记,在临行之前要使那两条龙重新失去说话出声的机会。
小心检点,巨细无遗,这才是办事成功的法门之—,敖楚戈不会疏忽这些。
刚刚潜进“文昌庙”边的那条巷子,敖楚戈已觉出那一股特异的气息来——这是一种十分古怪又诡密的情景,自乔忠的家门口起,连着两户人家都敞了大门,高挑着灯笼,里里外外也掌亮灯火,看过去明幌幌的,亮灼灼的,然而,却非常寂静,寂静宛若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里,只有乔忠家的客堂上人影绰绰坐着几个人,另外连接着的两户人家,仅是门口孤幌着一条游魂似的身影而已……敖楚戈知道,紧邻乔忠隔壁的两户人家,也早被“十龙门”强租了去,做为他们发号施号的临时巢穴,但是,令敖楚戈感到狐疑不安的,却乃眼前的形势,既不见戒备森严,亦不显剑拔弩张,甚至连丝毫紧迫的气氛也没有,就更别提那种愤怒焦灼,群情激昂的报复气慨了……屋里屋外,好冷清、好深沉、好幽静,那客堂里的几个人形,门外幌荡者的孤单人影,便像是连扯着把空气也凝冻搅寒了。引着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个梦魔般邪异阴凄的境界中去,将这眼前的怪诞场面摆布成一副变幻莫测的魔狱景象……这不是好路数!
敖楚戈警惕着,他隐伏在面对乔忠住屋的一户人家房脊上,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已做好的圈套!
这样的形势,这样的反应,绝不似素以狂傲跋扈,凶悍蛮著称的“十龙门”所该有的作风,他们自高自大,气焰熏天惯了,岂会在吃了大亏之后如此若无其事或无动于衷?这冷清的景象,就和死了人等着吊客上门一样……会不会“十龙门”的人马尽出,四处去搜捕自己了?所以,这里才显得如此寂静肃索?敖楚戈思考着,但又随即否决了这样的假设,因为他又想到,若是这样,又何必三户人家大门皆开,而且灯火辉煌?好似在等候什么贵宾到临一般——突然,他双目一闪。定定地往对面凝视着,此等的排场,莫非就是专为了等他前来么?心里冷笑,他在暗暗咒骂——就算是为了引他前来吧,也必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陷坑,故意摆出了这付轻淡架势,好叫他粗心大意的往里闯……于是,敖楚戈伏在瓦面上,几乎和屋脊黏在一起,他纹风不移,如同屋顶上的一部分相似,静静注视着对面三户人家的动态,他已打定主意和对方耗上了,看看“十龙门”的伙计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僵寂中,时光在缓缓流逝,也越发深沉了。
敖楚戈一直未曾发现乔忠的身影,他在猜测着这位老好人此刻会在哪里?是否会有被“十龙门”的人囚禁或迫害的可能?摇摇头,他又责备自己的胡思乱想,“十龙门”的人怎台迫害乔忠?凭什么?乔忠又没有什么把柄或纰漏抓在那些王八蛋手里。
等着,守着,敖楚戈逐渐有些不耐烦了,娘的,这算搞的是什么把戏?对面的三户人家,动静一如他刚来的情况——明幌幌、静荡荡,乔忠的住宅客堂上还是那几个坐着的毛人。另两家门口也依然游荡着那两条白影。
坐在客堂里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门口走来走去的两条白影也是真人,敖楚戈看见他们有过某些只有真人才做得出的动作,他不相信那会是些泥塑木雕的假货!但是,看样子这些位朋友们可横下心来和他豁上了,除了偶而的动作之外、这些人没有任何其他举止,甚至连交谈也没有!
敖楚戈不晓得对方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法子来“守株待免”,乃是最笨的手段之一,“十龙门”中尽多聪明人。怎的却设计了这么个愚蠢的法儿?这好比打着灯抓鸟雀,除非那鸟雀是只睁着眼的瞎乌,否则,岂肯楞往里碰?时间慢慢过去了,每移一分,敖楚戈便急躁一分,每移—刻:敖楚戈就不耐一刻,他恨不能奋身掠下去杀他娘—场血溅尸横!
当然,敖楚戈的理智压制着他这样蛮干。可是深宵半夜里,净叫他呆鸟一样叭在屋顶上挨冷沾露,这滋味,他可是越挺越难朝下挺了……、琢磨着,考量着、思付着,敖楚戈一再判断,—再推敲,最后,他还是只有强行忍耐下去,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在弄些什么玄虚,葫芦里卖的是他娘的哪种野药,而他主要是开谈判来的,可不能在斤两未谈这前先叫人家摆横了,那就任什么打算也全泡汤啦;他很清楚“十龙门”对待仇敌的手段,老实说。他并不想尝试,尽管在方亮与开明堂面前他说得一派慷慨豪壮。
然而除非到了绝望关头,他可不愿轻言“了断自己”——任凭是多么痛快的了断方法;“好死不如赖活”,就算那两条龙替他垫背也一样划不来,命是自己的,什么代价也不能换,换了去便再也没有第二条命啦,奶奶的!就这么等、等、等、熬、熬、熬,终于,他一直耗到了鸡叫三遍的辰光,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暗中叹气,敖楚戈晓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没有第二个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迹最难掩隐,他可不能叫对方给围困上,看情形,今晚他算白走一趟了。
正在打算着准备抽身的须臾间,敖楚戈突然两眼发了直,他紧紧贴在瓦面上,像看什么稀奇把戏也似楞瞪着对面的情景——只见乔忠住宅的客堂上,那三个坐了一夜的毛人全伸长懒腰,打着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开门、摇摇幌幌走了出来——那竟是“冀龙”郑天云“白龙”尤少君以及“赤胆六卫”中的谷钦。他们开始来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时翻起一耸耸的泥土,乖乖,竟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四十多个灰土土的大活人,隔壁两户人家的院角各处,亦是一样的情形,紧接着,在客堂,两边厢屋的地面方砖亦被移拨开去,又纷纷钻出了七八个,十来个不算的汉子,这犹不说,几株散值院中的在树树腹中,亦有人推开伪装的,只是嵌合上去的树皮,从中空的树心里跃出,甚至三户往屋外的巷子里,也有人从挖好的暗沟中现身;另外,三户人家的屋后,三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辩别的巨型倒勾罗网也扯了下来,高张宽阔的这三面罗网,简直不像是网人的,倒似是用来罩牛困虎的了!
天色朦胧中,敖楚戈凝聚目光,注视那些从地下钻出来的人是如何隐伏了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的浅沟,只容一个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躺下,以浮土掩盖,便不易查觉了,他们甚至没有利用什么芦管式中空的草茎来透气,他们根本便把面孔现露在外面,只是每—张脸全抹黑了,所以难得看出破绽来……笑了,敖楚戈暗付:娘的,老子活埋了自己一遭,想不到你们这些兔崽子也“东施效颦’,相他娘模仿起来,只是你们运道差,老子玩上一次检回了一条命,你们跟着学,却白搭上—遭了一晚的活罪!他心里嘲笑是嘲笑,然而,对“十龙门”中的人这个“忍”字诀,“挺”字功,十分钦服,这样的耐心与耐力、若非平素纪律严明,号令如山,是绝做不到的,想想看,叫两百来人硬在半活埋的情况下苦熬上—夜,竞又毫无动静骚乱,这岂是时下一般乌合之众的江湖组织办得到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驼龙”童寿春已现了身,他中气沉浑,声音苍劲地道:“除了白昼司职戒备的人手之外.其余弟兄尽速清洗之后立时休歇,等今晚再重新布署,记住,不得渝令任何人不准外出闲荡!”
没有喧哗、没有叫嚷、甚至没有人开口说话,三户人家里里外外这两百多人立刻迅速移动,各自奔向住宿的地方,仅有少数人在清理善后,掩饰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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