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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儿子的长大,施惠对儿子的学业越发重视。尽管施家贵为士族,士族子弟不愁没有仕途,但在望子成龙方面,每个父母都一样。施惠受到祖先的荫庇,继承了其父亲的爵位,广武乡侯。在汉代,同被奉为爵位,只有皇族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诸侯,其他有爵者爵位再高也只能被称为彻候,后因避汉武帝的讳,就该称列侯。晋时的爵位名称等级并不固定,单就列侯爵位来讲一般有郡公、县公、乡公、郡侯、县侯、乡侯、亭侯等,此外还有关内侯、关中侯等诸多等级。司马昭主政时代,一度恢复为以前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但实行不久又被废除。施惠虽然不及他的祖先的功绩,但好歹除了继承着爵位之外,还谋到了两个职位。自从他入朝为官之后,深知虽身为士族,但各士族之间明争暗斗非常厉害。如果不上进,即便施得能够继承自己的爵位,以后也难以在众士族中立足,所以他每次回家,考问施得的学业是第一要务,那些田产租税商贾经营之类反倒成了其次了。
第二日,阿妙服侍施得吃过药,施得觉得病好了些,就在屋里等着施惠的考题,等了一天没见人来。直到天黑以后,才见阿吉用托盘端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卷试题进来。
“公子,这是给你的考题,家主让我在这里伺候公子写完,就还拿回去给他看。”说完,将纸铺开,就开始研墨。
施惠和朱先生出好了题目,就在书房里等着。施惠很放心,不怕施得作弊,因为施府虽大,后院人数虽多,但那些人都是奴婢,哪有懂得诗书的人?所有诗书都在书房里,没人帮得了他。施得看了看那题目,共六卷,分别是从《五经》和《论语》中摘抄的题目。题目不算简单,也不算偏颇。施得拿过《论语》的卷子来看,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阿吉,我阿翁今天在做什么,你怎么这么晚才送过来?”
“哦,家主大早就出去了,很晚才回来。然后,田庄头听说家主回来了,就来找家主回禀事情,刚刚才走。”阿吉说着,已将墨研好。
施得拿过笔,漫不经心地问:“谈的什么事,这么晚?”
“不过是回禀一些庄园里的事,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好像舒家庄有户跟咱们有过瓜葛的人家出了事。”
“舒家庄?谁家?出了什么事?我昨天才从庄园里来,怎么没听说?”
“是今天才发生的,就是前两年,一个叫韩宁的,因为护堤,而被洪水冲走了。不知怎的,前些时来了一个术士,说那个韩宁现在洛阳,然后韩宁之妻让女儿叫芷馨的,带着弟弟坐船去洛阳寻找她们的父亲,却不想,她们坐的那船翻了,弟弟被救了上来,那个芷馨却没救上来,她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也死了……”
阿吉还未说完,施得猛地打断他的话:“那女孩叫什么?你说那女孩怎么了?”
“那个叫芷馨的女子——她淹死了。”
施得左手扶案而起,瞪大眼睛,手中的笔刚刚沾了墨,啪嗒一下掉在纸上,把那白纸染黑了一大片,“你确定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舒家庄那么点大,有名有姓的,怎么会错!”
阿妍拍手道:“真有这事?韩家那女娘死了——?死了更好,那女孩害了公子多少次了,这次总算是好了,以后永远也碰不见她了。”
“是真的,还有更奇的呢,舒家庄跟韩家关系最好的那个大名鼎鼎的舒晏的祖父——舒老博士,一着急,一上火,也死了,这两家一天之内就死了三个人,舒家小子和韩家小子双双成了孤儿。”
施得刚刚还不愿确定死的那个人是芷馨,现在听见阿吉又扯上舒晏家,这就百分之百是芷馨无疑了。他“扑通”一下瘫坐在凳上,脑袋嗡嗡的,他的伤风本来已经好了一半,这样一来,病情比昨日反而更添了几分,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满脑子的乱想:昨天自己在梦中还跟她在汝河里缠绵,怎么今日她就……。昨天在汝河边,她跟舒晏拿着芍药,原来她是要去洛阳……。
春日的太阳早早就破晓了。施得被窗外瓦檐上的鸟叫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自己躺在床上,阿妙、阿妍守在左右。
“少主,你醒了?”
施得的头还有些发胀:“我怎么?难道睡了一夜?阿吉呢?”
“嗯,昨夜,我看见你迷迷糊糊的,摸你身上,烫得厉害,我和阿妍就把你扶上了床,给你吃了药,渐渐的好转了。阿吉也看在眼里,也知道你是真的病了,所以他就去回禀了。刚刚他又来过,说是家主说了,昨日那六卷试卷少主务必要写好,因为明日一早他就要赶着回洛阳去,来不及等少主病好了,今日掌灯时分就会过来看。”
午后,施得端坐在案边,拿着笔,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他脑中记不起半点经书来,反而不断出现以前跟芷馨的片段:从穿着红肚兜相遇,到总角,到豆蔻,到及笈,到昨日;从田园,到施府西暖阁,到水堆房,到汝河岸边,到那个虚幻的汝河里……
“取笔墨丹青来!”施得命令阿妙。
阿妙惊愕道:“公子,你在答卷,又不做画,要笔墨丹青干什么?”
施得面无表情,“去!”
……
掌灯时分,施惠带着婢女果然来了。那两个婢女先摸着施得的头、手,问这问那,施得不言语,只是阿妙、阿妍在旁答应着,表情却都显得慌慌张张的,似笑非笑,极其不自然。
施惠往案上一看,六卷纸整齐的摆放在上面,施惠很高兴,“不错,得儿果然懂事了,带着病居然也把策卷做了,值得夸奖!”
他拿起一卷来,边展开看边说:“不管答得怎样,这种精神是好的,就算答得差些,我也不怪……”话未说完,施惠的脸却突然僵住了——卷面展开来,映入他眼帘的内容并不是六卷试卷中的任意一个,而是一幅画,画中画着一个穿着红肚兜的才垂髫的小女孩,一脸委屈的瞪着眼,脚下是一个摔碎了的小泥人。画的左边还题有八个字,是《诗经》中的两句诗“泣涕涟涟、载笑载言”。
“答卷之余,居然还有闲情画画,看来这题出得简单了。”
施惠放下这卷,又拿起一卷来,也是一幅画。画面画的是一个总角的小女娃,穿着露脚趾的破草鞋,满脸污垢,杂乱的头发上还有几根茅草。画边亦有八个字,先四个字是“肤如墨汁”,后四个字貌似后加的,也是一句诗,“相鼠有皮”。
他放下这卷,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又拿起第三卷来看,依然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虽然穿着普通的红葛裙,但如出水肤容般自然天成,皮肤白皙,端庄秀丽。正叉着腰,撅着嘴,好像对着谁怒目而视。画边的两句诗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这两幅画施惠见过,是前年跟舒韩两家换地的时候儿子画的,画的是舒家庄韩家的那女娃,当时自己和夫人还夸赞了儿子画画画得好呢。
施惠明白了,如果这两幅画画的是韩家那女娃,那么第一幅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女孩也一定是了,可是他忘记了那是哪个场景了。其实,当时他儿子把芷馨惹哭了,他还给那个小女孩果子解围呢。但毕竟十年都过去了,除了小孩子,大人怎么会记得这些?
还剩下三卷没看,施惠还不死心,万一那三卷中会给他一些安慰,出现一些“之乎者也”之类的呢?
他把第三卷画使劲往案上一摔,展开第四卷,意料之中,他并没得到安慰,画中画的是在河岸边,一个已到及笄之年但却依然扎着双丫髻的绿裙少女,顺着水流在追逐着一枚漂流蛋。题的两句诗是“遵彼汝坟、雉鸣求其牡”。
施惠情知没有希望了,但他也索性把剩下的两卷也展开了看。第五卷画题的两句诗是“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画的是一片跑马场边上的一棵柳树下,一个初长成的少女,穿着黄纱裙,身段袅娜,坐在树下的青石上,一只脚翘起,乌黑清澈的眼珠看着前方,怒中带笑,笑中带嘲。尽管换了装,施惠也认得这还是韩家那女娃。
第六卷画的是两个人,一对少年男女在水中沐浴。那少女肩膀以上露出水面,乌发半湿,一般隐没水中,肤白似脂,发黑如墨,不用说,依然是芷馨,那少年体白貌美,风神迥异,却也非常眼熟。题的两句诗是“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六卷纸居然全是画,没有一卷是答的策卷。施惠也不想问画中画的是什么内容了,“啪”一下将书案掀翻,怒道:“取家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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