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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了一个十字,得意道:“他乃是教廷弟子,虽与我希腊正教门庭不合,侍奉天主之心却是一体的。”尤利妮娅不明所以,齐奥听了这话,却忽然想到赛戈莱纳的使徒身份,不免多看了自己小师妹一眼。博格丹换了摩尔多瓦语对主教道:“原来是教廷的人,你们是来审判炼金术士的么?”
约瑟夫大主教道:“若是平时,见了你这种邪徒,本座必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今日情况特殊,暂不与你计较。这位赛戈莱纳兄弟,乃是卢修马库临终托付之人,亦是从隐者手下逃生出来的。他的话,可比大公可信多了。”博格丹听到隐者的名字,不禁打量了一番赛戈莱纳,疑惑道:“你年纪轻轻,竟能从隐者手中逃生?莫不是在吹牛。”赛戈莱纳自出谷以来,终于有机会练习法文,便把隐者相貌、声音与作派略作描述,博格丹颌首道:“不错,果然就是他,这十五年来他竟没变过。他武功如今怎样?”赛戈莱纳又把隐者如何掳走卢修马库、自己如何追赶、隐者如何擒住众人、卢修马库如何牺牲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苦笑道:“莫说测他的武功深浅,我便是迫他用出双手都不能。若非有执事,只怕都要死在那里。”
博格丹似乎不愿与他用法文多讲,换回摩尔多瓦语淡淡道:“你这话倒也实在,你小子内力虽然古怪,还欠缺些磨砺,要跟他交手,还差了许多。执事有我教他的点金指,倒可以与之一搏。”尤利妮娅气不过插嘴道:“你刚才连赛戈莱纳一指都不敢接,还这么大话炎炎,好不羞臊!”博格丹指甲一弹,一缕绿液飞到尤利妮娅脖颈处,她本来细腻柔白的脖子登时变得乌青一片,奇痒无比,吓得尖叫起来。齐奥、赛戈莱纳与约瑟夫主教俱是大怒,以为他用了甚么奇毒,博格丹道:“小姑娘胡乱插嘴,该教训一下才是。”指甲又是一弹,这次却是一缕白液,仍旧溅在脖颈,痒痛稍减,只是乌青还在。博格丹道:“你们谁助她用内力活活双子宫的血脉,把渗入皮肤的药液行至肾脏天平宫化掉就是。这不过是我疗伤的药渣,没有毒性。”齐奥不敢多问,当下把尤利妮娅按坐在地上,盘腿用双手抵住她双手,运功逼液。约瑟夫大主教双拳一捏,瞪眼喝道:“你好大胆子,竟然爱本座面前用这种邪魔之法!”博格丹傲然道:“什么邪法,不过是物质相合的规律运用罢了。我炼金之妙,岂是你们这些俗人所能领会的。”
约瑟夫大主教见尤利妮娅没甚么危险了,转向大公道:“大公你最好把这人的来历一五一十讲出来,否则等隐者杀来,后果堪忧。”亚历山德鲁面色骤变,逐渐背靠山壁,似乎极是痛苦。博格丹见状不禁仰天长笑道:“父亲呐父亲,想不到你薄情一世,到现在倒坚贞起来。”他把黑罩袍子裹紧,嘶哑着嗓子对众人道:“我这父亲一贯懦弱,也罢,便让我说与外人知道,这个素称‘好人’的大公曾作出过何等事情。”他改换了希腊语,好教在场之人都能听懂,大公听了他儿子言辞,索性闭上眼睛,如在刑架上静等屠戮。
博格丹又吞下一枚药丸,徐徐道:“我娘亲本名唤作凯瑟琳·德·瓦卢瓦,乃是法兰西瓦卢瓦皇室的旁裔普瓦图侯爵的女儿、疯子查理的表姐。耶历一千三百八十二年,铅锤党于巴黎作乱,宫廷倾轧,我外祖父为暴民所杀。娘亲连夜逃出巴黎,一路东奔,决意避祸东欧以了残生。三年之后,我娘亲终于到了摩尔多瓦,恰好碰到穆沙特家族的一个贵族青年亚历山得鲁,便是我父亲了。承蒙他多方照顾,我娘亲由是感激,遂以身相许。我父亲哄骗我娘亲,只说恪于身份,不便立刻明媒正娶,只消等些时日。一年之后,她诞下一子,便是我了。我父亲到了那时,仍然推搪……”
这时大公插嘴道:“非我不愿意娶凯瑟琳,实在是时势逼迫。”博格丹怒道:“闭嘴!不然我便毒哑了你。”大公只好仍旧缩在角落,博格丹又继续道:“这一推搪,便推了足足十四年光景。我那时年已及弱冠,尚且晓得我父亲只是空言哄骗,我娘亲犹不自省。到了耶历一千四百年,摩尔多瓦大公身死,我父亲兄弟五人争权不休,我娘亲为助我父亲登上王位,可谓是殚精竭虑,只盼他登基以后,我母子就有了倚靠。”
约瑟夫大主教道:“你母亲又有甚么能耐,可以左右摩尔多瓦政局?”博格丹冷笑道:“炼金术本来就流行于诸国宫廷,我娘亲天资聪颖,在法国时已学了一身奇术,如何不能?她先毒杀我父亲的两个兄弟,又前往邻国瓦拉几亚,甘心以身相诱,让那瓦拉几亚大公米恰尔出兵相助,攻灭了其余两个兄弟,终于助我父亲坐上了王位。她原以为从此可以与他相宿相栖,终老一生,想不到那薄幸忘恩之人竟嫌弃我娘亲身事二夫!可怜我娘亲一怒之下,还是不忍伤他性命,就离开苏恰瓦,携着我在附近一处修道院中隐居,平日里只一心教我些武功与炼金术,盼着哪一日父亲回心转意,我好有能力效忠于他。”
说到这里,博格丹长长叹息一声,那青森森的脸上也显出些许哀伤:“倘若如此终了一生,还则罢了。却不料我父亲又给她惹来一身滔天祸事,以至我有今日之境地。当年我娘亲离开法兰西之时,身上还带着一件至宝,乃是圣路易的王冠。这王冠与寻常的不同,乃是路易九世当年之用,路易九世是御封的圣人,他的王冠号称三圣,由耶路撒冷十字架残片、耶稣受难时所戴荆棘王冠的棘刺与黄金打造的金百合花拼成,无比珍贵。此事我父亲自然谙熟于心,其时奥斯曼土耳其有大军压境,他去找瓦拉几亚借兵,开口便允诺以圣路易王冠相酬。事后他来找我娘亲索要,我娘亲自然不肯给,此事不了了之。没想到这个消息却不胫而走,竟被一个魔头得知了。”赛戈莱纳动容道:“是隐者?”
博格丹道:“隐者只是他的名号,究竟姓甚名谁,没人知道——你们可听过塔罗血盟么?”众人都摇了摇头,约瑟夫大主教道:“塔罗牌我倒知道,似是魔女巫婆所施行的邪术道具,计有大阿尔克那二十二张,各有图案寓意,可是那个?”博格丹道:“不错。外人虽视炼金术士为一个门派,其实术士之间多各自为政,颇为松散。其中有二十二个出类拔萃的高手,深感孤军作战不若群策群力,遂歃血为盟,约以塔罗为号。塔罗血盟中人平日并不来往,每十五年一聚,倘有空缺,则另外推举一人递补,是以人数常常都有二十二人不变。那‘隐者’便是其中一名了;而我娘亲亦身在其中,号为‘月亮’。”说罢一指坩埚侧烙着的弯月标志,众人只道那无非是寻常装饰,原来还有这等寓意。
博格丹继续道:“隐者不知如何知道了我娘亲拥有圣路易王冠,起了觊觎之心,数次索要未果,怀恨在心。恰是十五年前,隐者会同几个甘与他同流合污的血盟成员,大举进犯。我与母亲拼死抵抗,仍旧是寡不敌众,母亲向我父亲求援。那无耻之徒竟说只消拿圣路易王冠来换,便发兵去救。只有卢修马库见我母子可怜,私自调动了斯文托维特派的一批门徒来援,可惜为时已晚。母亲空等援军不来,被隐者打至重伤,我亦中了隐者的典伊寒掌,一身功力尽废。我娘亲拼得一死,用血盟誓约逼迫隐者发下誓言,须等到十五年后新月继任,才可再回摩尔多瓦夺取王冠。隐者料我已成废人,不以为意,说日后自会来取,威胁说倘若我就此逃走,他便要屠尽苏恰瓦全城。母亲叮嘱我不可因私而害了一城性命,亦不可找我父亲报仇。于是这十五年来,我便在卢修马库的帮助下,在这达干山的隐谷之中伴着母亲遗骸慢慢疗伤,不问世事。而我那父亲,嘿嘿,却在苏恰瓦城里颐养天年,享尽清福,好不舒服。”
这一篇故事讲下来,博格丹以手按胸,忆起母亲音容笑貌,眼中竟隐有泪光。听众亦是嗟叹不已,始知为何博格丹跟他父亲只用法语交谈,实在是为了追忆亡母。再看那负心大公已经是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喘着阵阵粗气,仿佛那旧事压在胸口重逾千金,艰于呼吸。博格丹一指道:“父亲如今你瘫坐之地,恰好就是我娘亲凯瑟琳埋骨的所在”。大公听罢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坟包,骇得连忙挣扎着要起身避开,双腿却全不听使唤,只是连连蹬踹,样子极其狼狈。
赛戈莱纳道:“难怪隐者又是派人卧底,又是游说奥斯曼人来攻,全都是为了要挖出你的行迹,好取那圣路易王冠。”博格丹还没未答话,一个深沉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道:“贤徒你说的真是丝毫不错。”
众人大惊,纷纷回头,看到隐者与马洛德、莎乐华三人立在谷口。
第八章 纵然虚室难生白
隐者还是那一身裹尸布装扮,直挺挺立在谷口,左边莎乐华玉手扶在他肩膀上,巧目倩兮,右边马洛德手扶长剑,面无表情。
从赛戈莱纳到博格丹无不色变,真是说尼禄,尼禄到,他们刚谈及这魔头,他便现身了。两边人隔着坩埚相望,齐奥和尤利妮娅见到马洛德,无不咬牙切齿,马洛德却似未见到他们一样,只是死死盯住博格丹。莎乐华倒是冲大公飞吻了一番,见他靠在山壁,颓丧如泥偶,红唇微绽,露出鄙夷神色。
约瑟夫大主教初见隐者,并无畏惧,他本是个浑不吝的脾气,见博格丹与赛戈莱纳两大高手都面露惊异,反激起了怒气,不由踏前一步,沉声喝道:“来的可是塔罗血盟的隐者?”隐者眉毛一挑:“看来博格丹已把旧事合盘托出给你们了。”约瑟夫大主教挽起袖子,捏起陶罐般大小的双拳瞪眼道:“你是如何找来这里的?”谷外悄无声息,想来那十几名护卫已经遭了毒手。
隐者揶揄道:“此事还得感谢我那贤徒。”赛戈莱纳“啊”的一声,突然省悟,张开嘴说不出话来,隐者却替他讲了出来:“贤徒,那一夜你和那二人连夜狂奔,未见我追将过去,是否觉得侥幸?其实卢修马库那点虚实,我早尽知,不过是假作被他胁迫,故意放你们走的。杀掉你们三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于大计无甚裨益。不若放你们回城,你们势必会去找大公探问博格丹的虚实,我只消一路尾随,自然就可以被你们带来这里。贤徒你说,我该谢你不谢?”赛戈莱纳暗暗叫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只道是捉住了大公的痛脚,却没料到全入了人家的彀中。
隐者一挥手,一个黑影“啪”地落在博格丹脚下,竟是一条断肢。隐者道:“卢修马库冒犯本人,本是不赦之罪,姑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给你们送回一条胳膊,好好葬了去罢。”赛戈莱纳等人俱是又悲又怒,博格丹面不改色,俯身从地上拾起那胳膊,搭在肩上,拈起早没了血色的僵硬五指,朗声道:“执事,整个摩尔多瓦除了母亲,唯有你待我至诚,名虽主仆,实是至交。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我会让你亲手报此大仇!”说罢以残臂为剑,扑向隐者。
马洛德拔剑要上,隐者伸手止住道:“博格丹贤侄与我渊源颇深,我是不能假手于人的。”右掌回转,一瞬间露出五种变化,轻轻抓住卢修马库的残手,运起隔山打牛的绝妙内力,渡过死者手臂朝博格丹袭来。博格丹冷笑道:“多少年了,还是这一招!”大吼一声,原本瘦弱的手臂如鼓风机一般,忽涨忽缩,把阵阵气劲迎头鼓去。两道凌厉的内力在卢修马库残肢中相撞,手臂登时肿大了数圈,血管筋络毕现。两人又各自催动了数轮,手臂鼓涨到了极限,“轰”地一声,整条胳膊粉碎,从中爆出一团紫雾,将二人笼罩其中。
隐者反应极快,脚下使出斐迪庇第斯缩地步,整个人霎时退了数步,已然脱离了紫雾范围。在他身旁的莎乐华躲避不及,在雾中发出一声凄厉尖叫,马洛德见状连忙屏住呼吸,把她从雾里拖了出来。他低头急视,本来一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女子,顷刻间半边俏脸已然溃烂,有白气从肉中冒出来,还发出嘶嘶的声音,极是可怖。
博格丹早就知道隐者这一手渡力的功夫,于是用卢修马库的手臂诱他出招,再借内力灌注了剧毒进去,以两道内力摧爆。若非隐者躲的及时,只怕也会和莎乐华落得同样下场。众人见他使的毒如此霸道,无不骇异。那莎乐华虽是敌人,其惨状也令人不忍卒睹。尤利妮娅吓得转过脸去,躲在齐奥身后。莎乐华痛得发疯,整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双手死命去抓岩石,抓住道道血痕。马洛德按住她娇躯,眼中流露出无限痛惜,叫了声:“大君!”隐者弹出一缕内力,莎乐华扭动几下,身子一僵,不复动弹。
众人见隐者出手如此狠辣,连对部属都无丝毫怜惜,都暗暗心惊。
隐者不再理睬他们,对博格丹道:“贤侄,你我已经十五年不曾见面,怎地一上来便下如此重手?”博格丹道:“你如今肆无忌惮,莫非血盟已然有了新月?”隐者笑道:“不错,年初之时,血盟在那不勒斯有了一聚,那‘月亮’之位,已由波希米亚的塞壬琴姬继任,凯瑟琳不再是血盟中人,可以卸下这副重担了。”听到塞壬琴姬这名字,赛戈莱纳心头一阵狂跳,不意在这里听到仇人的名字,不禁暗中咬了咬牙。若非忌惮隐者,他几乎想跳出去质问艾比黛拉的下落了。尤利妮娅看到他表情阴晴不定,多望了几眼,半是关切半是哀伤。
博格丹道:“如此甚好,我娘亲念在同是血盟之人的份上,总不肯对你施加杀手。如今你我再无半点关系,可以不必顾忌了。”隐者双掌轻推,一道淡淡的气劲吹拂而去,把紫雾驱散,方才叹道:“贤侄,你实在是自作聪明。你不出手时,我尚还在意你的点金指几分;你刚才突施毒雾,正曝露了内伤未愈,心虚胆怯,只好拿这些旁门左道来行险抢攻。”
博格丹闷闷哼了一声,显然是被说中了。十五年前,他本是风华正茂,一身凯瑟琳传下来的高明功夫,正踌躇满志,欲在欧洲江湖扬名立万。不料后来隐者打上门来,他力战不敌,中了一记典伊寒掌,几近武功全废。典伊本是希腊神话中的幽冥女神,冥王哈迪斯之妻,司掌人间冰雪。典伊寒掌如其名,也是至阴至寒的掌法。且这典伊寒掌有一个奇处,专破人内功,寻常人若是中招,无非发上几日寒热便会痊愈;倘若碰到内学大家,内力越强,寒掌的伤害便越大。博格丹其时已经修得‘月亮’一脉的银月神功,内力丰沛,被典伊寒掌的阴寒侵入体内,侵彻钻营,把周身十二星宫弄得千疮百孔,几尽武功全废。这十五年来,他潜心修养,以炼金续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内力却始终不能接续回寰。
隐者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皮上霜冻尽现,得意道:“在场之人,谁也救不得你。贤侄你还是乖乖交出圣路易王冠,说不定我念及旧情,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博格丹双眼一翻,又嚼下一枚丹药,方说道:“若是七年前我拿到《双蛇箴言》,如今哪里还轮到你在此嚣张。”
听到《双蛇箴言》的名字,隐者固然一楞,赛戈莱纳和约瑟夫大主教却是同时叫出声来。赛戈莱纳再也按捺不住心潮鼎沸,霍然跳出来,颤声对博格丹问道:“你说双蛇箴言,究竟怎么回事?”
博格丹拍了拍鼓起的小腹,恨恨道:“如今说出来,也不妨事了。七年之前,法兰西皇室忽然派来一位密使,说法国正在危难之时,亟需圣路易王冠以彰正统,他们情愿以希波克拉底的《双蛇箴言》相换。那《双蛇箴言》是内家始祖,倘若有它,便可破除典伊寒掌的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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