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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设在阁外的花园里,院中种了几株高大粗壮的白玉兰树,满树的白花洋洋洒洒随风飘荡,落到树下摆放的矮榻和竹席上。
席间陆续坐满了各路书院来的书生和世家子弟,花园中间的屏风后摆放着一架古琴,旁边桌案上还有一个暗金色的小鼎,正散发着一股淡淡清香。
池鸢和秋玉彦坐落在主席边上,众宾客虽是好奇宴会上唯一的女客,但碍于秋氏那尊贵的身份,没人敢过去随意搭话。
花澈宣布开席后,便有一排侍女捧着食盒和美酒上来,一一摆放在众人桌前后便安静的退下。酒过三巡,众人渐渐放开了,大敞着衣袍,露出白皙的胸膛一边高举着酒杯抬头即饮一边高声吟唱着诗词。有一个布衣的书生喝得醉醺醺的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到古琴边上,轻轻扶了一下琴弦喝道:“好琴!”随后坐下就开始抚琴而歌。一旁有人还趁兴跳起了舞,那舞丝毫不似女子的柔美,颇有几分洒脱和望我的境界。一时之间,席上觥筹交错,吟诗作对好不热闹,全然忘记了主席上那几位身份尊贵的世族嫡子,全然沉浸在诗乐之中,似乎这一刻都借以酒性来抒发自己心里的压抑情绪。
池鸢在一旁观望时,有几个喝得找不着北的世族少年走过来想调戏她,都被旁边守着的烈毫不客气拖走了,远远的丢在树脚下。池鸢毫不在意笑着说道:“这些人还真是潇洒恣意得很。”秋玉彦低头看她,忽然说:“我倒也想同他们一般顺心快活,但是,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做任何事情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
池鸢瞥了他一眼,拈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那个人的琴艺不错。”秋玉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出生寒门若不努力施展自己的才华,又岂会被这些世族子弟看中邀请到这里来。”池鸢打量着那布衣书生,又道:“他的琴声曲高和寡,未必是弹给你们听的。”秋玉彦轻轻一笑:“确实如此,不过琴音过于清冷桀骜了,怕是难以合众。”池鸢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秋玉彦笑着回道:“子非我,安之我不知鱼之乐?”池鸢看着那抚琴之人长叹一声:“纵然我们这般相争而论,说到底只是猜测,人的心思连自己都难以捉摸,何论其他。”秋玉彦听言看了池鸢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宴后,池鸢没有参与众学子和世家子弟的行舟游湖之兴,只身回了莲轩。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池鸢翻坐在院墙上的琉璃瓦间,瞧着墙外湖面上的莲花出神。直到她被一阵脚步声惊动,远远看去,却是花涧带着一行人正冲着自己的院子走来,思索了会,池鸢轻轻跃下墙檐坐到亭中,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进来。
花涧让护卫都等在院外,独身拾步迈了进来,他抬头看向亭中端坐的池鸢,停步一揖道:“花涧不请自来还请池姑娘恕罪。”池鸢瞧了他一眼,招手让他过来后才说道:“花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花涧拂袖安坐在石凳上,笑道:“那日得见池姑娘,风姿玉骨至今难忘,辗转反侧便来叨扰了。”池鸢提起玉壶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桌前道:“花公子不必拐弯抹角,看你行事与那日判若两人,即可知公子不是愚钝鲁莽之辈。再且你若真想寻事,初日宴席上又岂会那般安静老实?”
花涧笑着拾起茶杯,轻轻晃动着杯中淡绿色的茶水,击起阵阵茶香,他沉吟道:“昨夜家父遭袭,我曾在场。家父房中失踪了一名叫作花萤的丫鬟,而那日被你带走的少年叫作花狸是也不是?”花涧说到这里顿住了,意味深长的看着池鸢,见她一脸淡然看不出什么又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护卫发现了后花园里被人点了死穴的暗卫,这些事情林林总总的还真是蹊跷得紧,仔细想来,这些事情或许池姑娘知道一些始末吧?”
池鸢若无其事的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既已察觉,那我也无话可说,你待如何?”花涧优雅饮茶的动作一顿,倒是意外她会这般直接,“这些事情只有我的人知道,家父尚且蒙在鼓里。在下知道池姑娘与秋氏嫡公子关系匪浅,所以请池姑娘帮我做一件事。”池鸢看向花涧,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只要秋家两位公子静观其变,不出手助花澈,不干预家父的计谋,我便将这件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池鸢看着花涧,目光冰冷如雪。花涧摇头轻笑道:“池姑娘不要紧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交易,该如何定夺在下都等着池姑娘的回话。”花涧说完起身便走出了院子,安静的带着护卫离开了。
池鸢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权衡着利弊慢慢走到后院处,刚过院门便瞥见蹲在墙角花丛里的香铃。“你在这里做什么?”香铃正思索着刚才偷听到的话,此刻被池鸢一句话惊得一个激灵坐到了地上。她慢慢站起身,小声回道:“奴婢不是有意想要偷听主子谈话,奴婢知错了。”
池鸢早就在亭中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既是无意,你且退去。”香铃见她要走,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主子,奴婢想问一件事可以吗?”池鸢转过身看着她说:“何事?”“听花涧公子那番言论,主子既从老爷房内救了花萤,为何为何不救救家姐?”池鸢皱着眉,回道:“我为何要救?”香铃有些惊诧,又强制压下心底的情绪说道:“奴婢以为像主子这样心善之人,顺手救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若非如此又岂会命人治好奴婢的腿?”池鸢听言不怒反笑,“我可不是心善之人,你不必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心血来潮日行一善并不代表时时向善,你莫不是想质问怪罪我不成?”
香铃有些愤懑的说:“主子若是昨夜顺手救了老爷房内的女子,今日也不会枉死了五条人命!老爷遇袭后大发雷霆岂会放过房内之人?家姐与那些丫鬟她们被老爷的手下□□至死,手段何其残忍,主子你心可安?”
池鸢看着她说:“你不去恨那行凶之人,怨我又有何用?路遇遭难之人就得必救?”
香铃抬起头,泪眼朦胧目光怨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如姑娘这般冷血无情之人怕是世间少有吧?今日真是见识到了,香铃也是受教了。”池鸢皱着眉听了会,转身便走,还未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香铃似疯似癫的大笑声。
池鸢没有回头看她,对她那番激愤之言更不会放在心上,她在院里逛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池鸢站在木桥上,看着湖中的画舫有些出神。思绪忽然被一阵悠远低沉的古琴声所惊扰。池鸢寻声而去,几经转辗停在了一处院子前,院前守着两个护卫,他们见池鸢虽然只身一人,但衣着不凡容貌出众就并没有上前拦住她,任她走进院里。
院中有几株梨花,假山石边繁华盛开之处摆着一张席,席上跪坐着一个衣着繁复妆容精致的少女,她正轻抚着身前案上的古琴,身后有两个丫鬟替她撑伞执扇。
池鸢脚步极轻,那些丫鬟都未曾发现,抚琴的少女无意间抬头倒是发现了她。“姑娘闻声而来可是喜欢花眠的曲子?”池鸢凝了她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开口道:“曲子尚可,这琴倒是不错,但是弹奏之人琴艺欠佳。”
“哪来的乡巴佬,我家小姐是何等身份,你竟敢这般无礼!”那位叫花眠的女子还未开口说话,倒是她身后的撑伞丫鬟先出声呵斥起来。
池鸢云淡风轻的看了那丫鬟一眼,小丫鬟便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气有如实质般冲向自己,双手一僵,伞差点都握不住,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心神,但煞白的脸色暴露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
花眠抚琴的手慢慢收住,起身说道:“眠儿平时太惯着这几个丫头了,失礼之处姑娘莫要见怪。”池鸢冷眼看她并没有说话,花眠又道:“久闻姑娘盛名,今日得见,姑娘这般风姿容貌还真是令眠儿自惭形秽呀。”池鸢没在继续听她说话,只是盯着那把陈旧乌黑的古琴瞧。
花眠见她如此,掩唇笑道:“池姑娘既喜欢这把琴,眠儿便赠与姑娘如何?”池鸢听了这句倒是勉为其难的看了她一眼,“眠儿自知琴艺不佳,听闻池姑娘对于乐道颇有建树,可否求姑娘指点一二?”池鸢面无表情看着花眠,不言不语。许久,见她那眸中渐渐溢出的乞求之色这才开口说道:“我只善笛,古琴略懂一些。”“无事无事!乐理相通,我可以教池姑娘学琴,池姑娘亦可教眠儿学笛。今日辰时那曲笛音真如仙乐般,令眠儿好生向往呢。”
池鸢心里有些好笑,一首忧伤悲凉的魔曲是如何让她听出宛如仙乐之意的?池鸢面色如常的看了几眼古琴又看了看殷切注视她的花眠,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何时有空就让下人提前通报一声,这琴我先取走了。”花眠顿时笑靥如花,极热情的将案上的古琴亲手递给她笑着说:“明日后日,眠儿日日都有空,只要池姑娘不嫌弃。”池鸢接过琴头也没回的走了,身后的花眠忙提裙快步跟上亲自将她送出院子,又说了几句讨喜的话,只可惜池鸢一句话也没有回。
翌日下午,池鸢正抚弄着从花眠那处得来的古琴时,秋玉彦刚巧从门外路过,听见琴音便好奇入了院中,见到树下断断续续弹奏的池鸢,他说:“我倒以为姑娘只擅笛,原来对古琴也知一二。”
池鸢抚琴的动作一顿,本来就不擅弄琴的她被他戏得弹了几道错音。秋玉彦闻声轻轻一笑,走过来时注意到了那把古琴,疑道:“这古琴难得,约摸是某位先贤的遗物,你从何处得来?”池鸢抬头刚想说话便瞧见院门外边亭亭而立的花眠。秋玉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眉头一挑,低声道:“你与她相熟?”池鸢说:“不熟,这琴却是她送的。”秋玉彦听了转身打量一眼花眠,就坐到廊下看池鸢抚琴。
这会花眠已经进了院子,她踩着缓慢又优美的步伐走到池鸢身前,微微屈身一礼道:“池姑娘,眠儿如约而至,不知可否打扰了你和秋公子的谈话?”还不待池鸢回应,她便即刻转身向秋玉彦行礼问候道:“小女子花眠见过秋公子。”
池鸢暗忖:我倒怎么会有不熟之人无事献殷勤,原来是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花小姐,你不是来与我互相学习乐道的?还愣着做什么。”花眠正偷看着秋玉彦,听言立即回神,慌乱的转身对着池鸢微微一笑,满脸羞红不自知。她见池鸢正摆弄古琴,忙走到琴案前,极其巧妙自然的将池鸢挤开主座,拢袖抚衣一番后,轻柔的说道:“池姑娘,不如我先来示范一下古琴的弹法,再一一教你,如何?”池鸢差点被她从长椅上挤下去,无奈只好起身让她。“你可自便。”
花眠调好琴,双手优美的抬起,开始弹奏着一阕《蝶恋花》。池鸢走到亭中一边喝茶一边悠闲的打量着花眠的把戏。秋玉彦在一旁看热闹,如他这般人物岂能猜不到花眠的来意,他见池鸢正坐在亭中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便起身走过去。
“何事能逗得池姑娘这般开心。”秋玉彦挨着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身子贴过来,满含笑意的注视着池鸢。
另一边弹琴的花眠可是一直注意着秋玉彦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亲密的和池鸢坐在一处,心中妒忌,一时弹错了好几个音。
池鸢见秋玉彦如此动作,岂能不知他何意,微微侧开身子离他远些,“所为何事,你会不知?”秋玉彦低笑一声,更是贴近了几分,声音低沉悦耳:“就是不知道才想姑娘说与我听。”池鸢想要后退的动作僵住,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秋玉彦以为她会后退,便想欺身上前捉弄她,没想到,然后,就变成了一副秋玉彦侧身微微圈抱住池鸢的场景。秋玉彦动作定住了,他怀里的池鸢脸色更加阴沉。
看着这两人无视她在一旁卿卿我我,花眠瞪圆了眼睛,琴也弹不下去了。对于名动天下的秋家双子来镜湖游学一事她早已期盼已久,好不容易待得家族宴席上远远的瞧见了他们,却看见了与他们走在一处的池鸢。更是诧异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竟可以坐在主台上与他们同席。后来,她便开始留意这个一时被人议论纷纷,声名大噪的池姑娘,本想使几个人给这个池姑娘下点绊子,让她吃点教训,却发现她住的莲轩虽然没几个人守着,暗处却不知道蹲着多少高手保护着。秋家双子身份高贵,普通的世家子弟都只能远远和他们说几句话,更别提一般的世家女眷了。于是她便想从池鸢这处着手,派人打听她的来历底细,除了从她随身携带的竹笛得知她擅音律之外,其他的都无从得知。
恰巧昨日她自己送上门来,她岂能不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为此她一晚上都激动得睡不好,赴约之前又细细梳洗打扮了一番。可是,现在她却像一个自取其辱的小丑一样。
秋玉彦回过神放开池鸢,似乎没有在意方才那刻的局促之意。转过身,见花眠一直看着自己这处,眉峰一皱,声音极为不悦:“你怎的还在这里?”花眠与他秋水一般的双眸对上,顿时被他眼中逼人的视线所迫低下了头,她站起身,屈身行礼,声音低不可闻:“公子息怒,花眠这就告退。”满满的委屈美人含泪之景也换不来秋玉彦一眼,花眠咬牙郑重地看了池鸢一眼,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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