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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素回首,愕然应道:「我只怕惹你嫌厌,又岂会厌你?」银杞已然急得哭了,听言才放下心,忙摇头摆手,说不出话来。子素又道:「你且安心,不必多想多言。」
夜里那番袒胸露腹,银杞始见子素身上伤痕,虽已陈旧,却多得瘆人。想起初见时子素为他以身挡鞭,昨夜又替他身以受恶人销磨,不禁想自己何德何能,竟得他护佑?银杞心里千万句话,不好明言,怕他伤神,便拭去眼泪,仍牵着子素,只道:「先生还是吃些罢,我去取来,与先生同用好麽?」子素无法,便点点头。
银杞正要离去,春大王正走到脚边,银杞俯首道:「大王、大王,你便随我去罢。」春大王蹭蹭银杞腿侧,仍是回了子素跟前。自从春大王到来,总似是与他争宠一般,缠着子素,银杞鼓起脸儿,吐了吐舌,春大王不甘示弱,也朝他叫唤了声。子素看他俩斗气,无奈摇首,却忘了身上伤痛,俯身要去抱春大王。
果然才弯下腰,便觉膛内骨肉仿佛刺入五脏六腑似的,即刻痛得惊呼倒地!银杞吓得赶忙去扶,连声唤人,转眼就见招弟、开弟应声寻来,只是子素脱力撑不起身,动他一动,也是剧痛。青衣也闻声而至,见状忙去欣馆寻香娘,终是两位师傅过来,极慢极缓扶起子素,教他仰卧床上。子素满身冷汗,湿了衣衫,香娘赶了众人出去,又唤人架上暖炉,才教风师傅解去子素衣衫,见得胸下瘀伤。风师傅轻手抚去,问子素痛是不痛,倒也奇怪,此处按压皆不疼痛,只是牵扯全身,一动则要命。香娘担忧他是伤及筋骨,忙唤招弟去请大夫,开弟跟着一同出门,却与兄长分道扬镳,往李府去了。
另一边厢久宣醒时,犹不知大事不妙。紫云早已奔赴朝堂,梓甜方起,与久宣院中品茶闲坐。芩生一早煮得姜茶,盛来两盏,梓甜自知昨晚醉酒失态,连连向久宣道歉,久宣则是与他说笑,唤他莫要介怀。过不多久,开弟风风火火寻来,张口就说子素相公重伤不省人事云云,夸夸其谈,把久宣吓得大惊失色,不及告别梓甜匆匆随他走了。
回到楼中,伍大夫亦已刚到,香娘瞥久宣一眼,姑且不理。子素卧着不起,却仍清醒,久宣见之心头一紧,未多说话。伍大夫验罢伤势,问了情况,子素道是有绳结压於肋处,久宣听言更是揪心,只见大夫按揉伤处片刻,才轻吁一口气。香娘忙问如何,伍大夫答道:「幸好、幸好,倌人胸骨未有折断损裂,只是两道瘀肋,调养半月自愈。」
久宣着急追问道:「他这般模样,当真无妨麽?」
伍大夫回道:「瘀骨如同瘀血,无须多忧,只要骨未破裂,自会痊愈。只是瘀在骨上,定疼痛难动,不过也就数日,待个三、五天,便得缓解。」
说罢又转向子素,说道:「倌人体虚,不宜大补。便只开些活血安神之方,教你好生休养,可好?」子素颔首答道:「有劳大夫。」
伍大夫一番交代招弟,才随久宣离去开方。银杞在门外候了许久,久宣唤他莫要担忧,便与伍大夫下楼。久宣取纸笔与他,又拿钱银酬谢,伍大夫书罢,沉声唤道:「蓝老板,且听老夫一言。」久宣敬道:「老先生请指教。」伍大夫问道:「张相公平日可是寝食难安之况?」久宣答道:「正是。」伍大夫又道:「他气阴双虚,肝郁犯脾,本已弱极之身,不宜再受邪热侵扰。助情之物,少用为上,就怕哪日成了他催命符咒。」
久宣愣了一愣,连连应是,待送走伍大夫後,取过簿子翻阅,才知所以然,一时懊恨不已。恰巧寒川忧心子素,也过来西楼处,久宣问了他前因後果,更是心痛。倘若昨日回来,又哪里容得了此等事情?一夕贪欢,他人受累。寒川尚自责未能护住子素,久宣更愧疚撒手不尽其职,劝道:「岂能怪你?即便是我,有时也拗不过赵端那厮。」
楼上风师傅不许银杞杵在子素房里房外,逐他下楼,银杞怏怏来到久宣处,探头问道:「久宣哥,先生究竟怎了?」
久宣招他进门来坐,答道:「两肋瘀骨,虽则痛得厉害,却无大碍的。」又问道:「如今楼上是谁在伺候?」银杞回道:「乾娘回去了,风师傅道招弟、开弟不细心,同青衣哥陪着先生。」久宣道:「如此也好。」
三人各自忧心,久宣看了银杞一阵,忽道:「子素身体虚弱,你多陪着些,宽慰他好生吃睡。楼里也只你与知砚同他亲近,倘若知砚走了,便只有你。」寒川诧异问道:「知砚要走?」久宣示意噤声,才悄声道:「他与我们不同,自愿卖身,一纸契约实已期满,只是另有缘因,才仍在此。我只知他与乾娘又签过一张,却不知多久时日,他若要走,或许随时可去。」
寒川若有所思,丹景楼如今倌人之中,属他与久宣、青衣在此最久,而久宣已为主事,青衣则是别有故事,流连不去。唯独这李寒川,纵不入「赛八仙」之列,却也才貌不凡,乃是苏香娘一棵摇钱树,算算已为妓七、八载,始终未见香娘发话,许他何时撤牌离去。
身在风尘,就盼哪日再无人问津,方得自由之身。寒川无意取替久宣,奈何香娘不放他走,又能怎样?这些年缠头打赏攒下不少,可若香娘不给个话,便也无他赎身之日。遂不多胡想,置於脑後。
久宣招呼双子取来清粥与他二人,待闻知子素已服药睡下,才各自散去,久宣则去了欣馆。
再说李紫云,礼部诸事繁杂,左侍郎萨其度只较紫云年长十余,也是个英年才俊,然其性高傲不羁,一身的怪脾气。紫云倒喜他直率,只是有时琐碎事宜,萨其度看得心烦,笼统甩手撇给紫云,教人头疼。好不容易忙完回府,梓甜已去,芩生则道早晨久宣走得匆忙,似是有难。紫云不禁一诧,心下担忧,匆匆换下官服要往丹景楼去,门外却有人拜访,竟是状元郎周全。
原是月前王尚骥家宴上,紫云借他钱银救场,周全清贫,足足一月才凑得全,前来还钱。紫云早已忘了,见此也不好推塘,便收下来了,又请周全入门吃茶。周全还礼拒之,正色道:「同朝为官,已不恰当。在下此行不过还李侍郎一恩,无意久扰。」
紫云熟知文人心性,便不勉强,只在门外与他寒暄几句,又道再有难处,莫怕开口。周全答谢而去,方转身,又想起一事,转回来道:「眼下有件事,想冒昧问李侍郎。」紫云道:「周翰林且说。」
周全面有难色,吞吞吐吐,才说出口来,问道:「上次尚书府中听闻,本月将有军粮启程,而……傅骑尉亦将同行。李侍郎可知、兵部人马何日出发?」
紫云看他烧红了脸,心下了然,想是那日初见,便生了爱慕之心。紫云回道:「兵部事宜,也许胡尚书与左侍郎略知一二,我却真是不知。即便知道,军机要事,我也不能同你讲的。」周全忙道:「确实,是在下逾越了。李侍郎海涵。」紫云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说罢两人各自辞别,紫云思索片刻,又唤住周全。周全回身问道:「李侍郎有何指教?」紫云迟疑了些,终是语重心长,低声说道:「周翰林,傅将军与王尚书两家,乃是世交。」周全一愕,垂首轻叹。
言下之意,两家交好,门当户对,傅照寒与王茂英又年岁相衬,也许将来便是亲家。紫云倒不忍说他痴心妄想,便稍暗示劝之。周全自也听得明白,却坦然笑道:「多谢李侍郎,在下自知难以高攀,不过是心有敬意,想要在她走前,远瞻一眼傅骑尉英姿,遥寄祝愿,并不敢有非分之想。」
紫云恍然,想了一想,悄声道:「我虽不知哪日,但军粮启程,多是寅时西城郊外。」周全听言欣喜过望,连连答谢,才告辞离去。紫云忧心久宣,便也径自往明时坊走去。
明时坊就在长安街东南方,所距不远,烟花巷则在坊中南河北侧。紫云昨夜与久宣大战不知几百回合,今儿又忙碌半日,不免有些疲累,到得烟花巷处,见马大汉煮茶正香,坐下买一碗吃,问道:「马叔今日可见蓝老板回来?」马大汉答道:「今早确是曾见过他,火急火燎跑入巷里来着。」紫云一听,更是忧心,匆匆吃完茶付钱走了。
到得丹景楼外,几个小厮正在楼中收拾,准备迎客,恰见紫云叩门,还道是客人来早,正好开弟端水路过,见之放行。紫云随他往八仙廊走,问久宣何恙,开弟则道:「公子昨夜不在,是子素相公出事,我便去李大人府上找他了。」
听言紫云舒心了些,又担忧问道:「张子素出了何事?」开弟心想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让紫云等下问久宣。两人方走出主楼後头,中庭池亭中两抹身影,正是久宣与青衣。
蓝、杨二人未觉身後来人,紫云上前还待唤他,忽听得久宣一句急躁话道:「李侍郎又如何?他又算得是我蓝久宣哪位人物?」不禁愣住。
却原来久宣忧心子素,加之自责,本就心闷意乱。半日待在欣馆未出,也不知香娘同他说了些甚麽,出来後更是烦躁,先去看了子素,见他未起,下楼藉故责骂了玉安、文染一顿。青衣闻之,知他是一腔忿恨无处宣泄,遂拉着久宣踱步而至,到亭中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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