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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使我远离于郎内的故事里的几个人物和环境。所以,我现在并不生活在有着一条沙漏街的城市里。 我本人似乎也不在这个故事中。但是,我的确与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瓜葛。这一种神秘的而不被世人所知的关联到底是什么,我暂时还不能披露。 我这里只能告诉你,在这个故事中,我是一个暗藏的人。如果你是一个细心的读者,你将可以察觉到,这个人一直潜在地存在着。 公元一千七百五十六年,英国出生的一位叫做威廉·戈德温的古老的哲学家,他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现代的话,“看不见的东西是惟一的现实”,后来我几次发现的确如此。 至于我在哪儿,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我在一个远离旧土的陌生而淳朴的小镇隐姓埋名地居住下来。这里谁都不认识我,谁也不关心别人的过去和隐私,大家彼此尊重、友善而疏远,这正是我所适应的一种人际环境。我很安全。 由于长久的孤独,我总是感到饥饿。 每天,一夜的睡眠之后,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消耗得空空洞洞。不知为什么,我的体内总觉得空洞,胃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总是希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填充进去,尽管我并不感到饥饿。 我走到厨房,冲了一杯浓浓的牛奶,又从冰箱中取出一片面包,涂上一层厚厚的草莓酱。醇白的|乳浆液和殷红的果酱汁,对我散发着一股诱惑。我的嘴唇开始慢慢咀嚼蠕动,一边吞咽食物,一边细细品味那种诱惑从何而来。 嘴唇的蠕动,使我的联想纷至沓来,我想起了嘴唇的另外一个功能——说话和歌唱,这功能已被我搁置一边很久了。现在,这只嘴唇,除了咀嚼食物时在装满牛奶的玻璃杯口印上唇印以外,仿佛再无其他什么用途。 这嘴唇由于长久的沉默,变得一片荒芜。 有一天,我从电台中忽然听到了十五年前我生活过的那个城市的一个歌手的歌唱,他边走边唱,道路在他的脚下摇摇滚滚地绵伸和倒退。 …… 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 也不愿有人跟随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 我越来越会沉默 我越来越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我不愿与任何人作对 你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 这来自我出生和长大的城市的歌声,使我眼中蓄积多年的陈旧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歌手所吟唱的状态,正是我在这个远离故土的异乡小镇的心态。我想,这个叛逆又怀旧的歌手一定与我十五年前一样,处境不佳。 然后,我走到街上去。 小镇的清淳古朴,使我想到记忆中的那条沙漏街。那里,繁华喧闹的都市景观与枯萎凋零的精神风貌,扭曲地糅合,仿佛是宇宙在亘古如斯的大地上投下的一撇浮艳而嘈杂的影子,人流蜉蝣般穿梭。我早已厌倦了那里的生活,外省的都市风光也对我再无吸引力,城市精神正伴随着灵魂的贫乏日益变成一片片不毛之地。 我盲目地在镇子里熟悉的街区来来回回走动,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因为我并不打算去哪儿。这个人人都不知道我是谁的亚热带小镇,正是我想生活的地方,一个安谧的隐庐。 抽屉里的埋伏 午日的阳光穿透污浊斑驳的玻璃窗摇晃到房间里,给室内阴霾的色彩抹上薄薄的一层光亮。 史又村警长的到来,终于有机会使郎内局长身边的几个人围坐到一起,他们在郎内出事后第一次来到局长的办公室,神态都显得十分沉重。这间宽大敞亮的房间看上去非同昔比,由于缺少了郎内,显得格外空旷森冷。大家环绕着郎内的办公桌,面部都格外肃穆地朝向那把失去主人的孤独的椅子,仿佛郎内像往常一样就坐在那里。 警长不动声色地暗暗环视了一下房间里每个人的脸孔,然后故意把头扭向窗外,好像在专注地眺望外面的风景。他果然看到窗外的枯树枝蔓以及从旁侧一扇凋敝的墙垣壁缝中滋生出来的俯首折腰的草茎,正探头探脑地抽打着蓬头垢面的窗檐,仿佛忠告似的提醒他,要谨言慎行。他盯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在来这里之前,史又村警长刚刚向警部作了初步的现场报告,他在报告中说: 这是一宗神秘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人命案。案发现场除了深刺到郎内胸口上的一块大玻璃,以及郎内衣兜里的一把自行车钥匙和被鲜血染得泛红的几十元钱,再也没有发现其他任何物品、印迹。如果,这是一场车祸,在郎内的身体上没有发现被车子撞击过的外伤,身边也没有任何车辙印痕。警部医院的检查结果说,郎内亦没有内伤。如果,是自杀或者是接受了催眠术等等暗示作用而自戕,那么他攥着那块不规则的秃边玻璃的手,就应该被玻璃扎破,现在看来显然都不是。另一个有可能的猜测是谋杀,但这显然是一个蓄谋已久的人所干,而且是郎内身边的熟人,在他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突然行刺的,因为郎内的身体上没有搏斗过的痕迹。但是,没有发现罪犯的脚印。除了在郎内尸体二点七米以外,有一些围观者杂乱的脚印,以及尸体旁边郎内本人的脚印以外,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印迹,也没有留下罪犯用手或扫帚销毁自己脚印的痕迹。显然,行凶者是不可能在二点七米之外用玻璃行刺的。那么,难道他是一只会飞的鸟吗?   &
沙漏街的卜语(8)
…… …… 史又村警长带着深深的疑虑来到郎内的办公室,他想初步观察一下郎内的工作环境和人际环境。 这时,他注意到昏暗的室内气氛显得有些紧张,四面灰白的裸墙组成了由四面而来的压迫性光线。贴附在墙壁上的锈绿色的光泽,尘埃般地在房间里旋转起来。 他再一次环视了郎内身边这几个熟人的脸孔,为了舒缓气氛,他故作松弛地说,他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与大家认识一下,因为发案现场的各种迹象现在还显得模糊不清,比如罪犯的脚印不翼而飞了。所以想从大家这里获得一些线索。 房间里沉闷无声,没有呼应。 半天,在座的几个人中忽然发出一声小心胆怯的揭示:会不会罪犯用手绢或扫帚把脚印抹掉了? 警长果断地说:不,因为现场也没有被手绢、扫帚或其他什么东西涂抹过的痕迹。 隔了一会儿,又有人小声说:昨天夜间下过一场雨,罪犯一定是在下雨前或者正在下雨时做的案,然后雨水把他的脚印冲掉了。 史又村警长显得肯定而自信地说:不。如果那样,郎内的脚印也该一同被雨水冲掉,尸体下边的斑斑血迹也应被雨水冲散消失。但尸体旁边还有郎内的脚印,这说明,此案是在昨夜下雨之后发生的。 办公室里一下变得鸦雀无声,蒙蒙的烟雾使得空气格外昏暗,烟雾把房间缭绕得模模糊糊。大家互相望望彼此的脸孔,隐隐绰绰,都觉得与往常有点不像,心里都有点发颤。入冬前房间里的暖气还没有来,所以屋里的人们不住地倒吸着冷气,咝咝声此伏彼起,身上都有点瑟瑟发抖。 史又村警长建议大家回忆一下郎内最后一天在单位的情形,想一想是否有什么异样或可疑的事情。 于是,大家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怀着从未经历过此一种严峻时刻的郑重的神态,颤声颤气地重温了与郎内最后一天共事的情景,以及与郎内最后一次分手的珍贵场面。 秘书小川首先按捺不住自己的沉痛心情,第一个做了含泪的回忆,语间时常出现不能自已的哽咽,他断断续续地说: ……昨天,郎内局长精神格外好,早晨一到办公室就整理他的抽屉,办公桌的几个抽屉全都像舌头一样漫不经心地吐出来。这时,电话响了,我叫郎内局长接电话,然后就为他清洗杯子,沏茶泡水。当我准备把茶水送到他的桌上时,郎内局长忽然叫住我,他放下手中的电话,走回他的办公桌,关上最中间的那个抽屉,才又继续拿起话筒。他走过我身边时,拍了拍我的肩,说,十五年前的那个案件一定要按原决定处理,当时的材料都在我的抽屉里。然后他对我笑笑,说谢谢你,小川。谁知道,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为他倒茶…… 小川说到此处,竟有些泣不成声。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郎内局长是个非常严谨的人,他的抽屉从来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整理,像清洗自己的牙齿那样严格(郎内的嘴里全是假牙),在外人面前从不暴露。他常幽默地说,我活着,每分钟都武装到牙齿。 小川说到此处忽然停住,好像想起了什么,两眼直直地盯住郎内办公桌最中间的那只抽屉,不再出声。 大家循着小川的目光,也都向那只抽屉望去。 房间里又一次沉默。 后来,有人说,应该请郎内的家属打开他的抽屉,说不定有什么秘密情况郎内已经察觉,写好了遗言,锁在自己的抽屉里。 立刻有人反对:不行,万一郎内有什么个人隐私……说话人看了看资料员小花,继续说,我是指我们男人们不宜公开的情况,让他家属看到,岂不会坏事吗!而且,也有损于郎内局长在他家属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又有人提议:不如我们成立一个专门小组,配合刑警队破案,抽屉由专门小组打开。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乱。大家的注意力焦点全都落到郎内的抽屉上,各怀各的心思,打着自己的算盘。 在人群射向郎内抽屉的视线中,有一道比子弹还要坚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击落在那只冰冷的铁锁上,这目光是从一直静候一旁、沉默不语的老冷的眼孔里发射出来的。 这时,老冷终于出了声,他颇为权威、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待局里与刑警队商量一下再说吧。 于是,大家闭口,不再谈。 史又村警长也说回去商量一下再决定。然后,他见大家不想再谈什么,或者说不想凑在一起谈论什么,就低头看了看手表,站起身,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说下午还要去办件事,大家想起什么可及时找他。 说罢,史警长就告辞了。 房间里,留下一双双大眼小眼呆呆地转不了弯。在这些大眼小眼中,除了小川和老冷,还有一双钉子似的眼睛,像被射钉枪牢牢地钉在郎内的抽屉上,这个人,就是资料员小花。 被锁着骑走的自行车 老冷以代表单位领导和他个人这个双重身份,第一个来找史又村警长。 这是郎内案件发生后的第二日上午。 史又村警长正在警部自己的办公室里凝神思索,心中缠绕的疑虑像连环套,随着口中吐出的青黛色烟圈弥散在眼前,飘飘忽忽,徘徊不去。 这时,冷副局长一拉房门,闪身走了进来。他那只耸立在脸孔上的番石榴样的鼻子,先于他本人大约五分之一秒,出现在史又村面前。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沙漏街的卜语(9)
两人依次经过亲切友好的握手、寒暄、点烟以及老熟人似的彼此互称一声“小史”和“老冷”之后,便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地坐下来。 老冷直接进入谈话主题,他先说了一句,失去郎内这样一位愉快合作多年的老战友非常痛心!然后,就将他昨晚经过整整一夜缜密的思索、推理和判断的情况,和盘托出。他说,都是自己人,仅做参考吧。 老冷做出了如下天衣无缝的揭发: 郎内出事的前一天傍晚,我因家中有事,提前离开单位回去了。据资料员小花说,她当天下班后,没有及时回家,她在单位的院子里滑了一会儿旱冰,并且受了凉,以至于夜间突然发作肠胃炎,第二天上午去了医院。那天傍晚,单位里有人看到郎内也是很迟才离开办公室,因为小花有事找他。当时,秘书小川不在郎内的办公室里,他去银行办事去了。也就是说,那天傍晚,小花在院子里滑旱冰之前或者滑完之后,与郎内一起在他的办公室里,房间关着门。 单位里谁都知道郎内对资料员小花情有独钟。表面上看,小花是个性格内向又坦直活泼的漂亮姑娘,一直还没有结婚。他们在办公室里谈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不得而知。他们走时天色已黑,最后一个离开单位的小某曾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纷纷离去的背影,体态僵硬,显得很不愉快。他们急匆匆的样子,好像是要到哪儿去会合。 也许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继续不愉快的交谈。以前,郎内曾几次流露出对小花的歉疚之情,单位里都知道,可能他曾要求或强迫小花做过什么,这是可以理解的,男人嘛。他们推着车子,边走边谈,依然不能达成协议。也许是小花提出要与郎内结婚,不愿再这样不清不楚下去。而郎内以早已有家为由给予拒绝。小花感到她的感情没着没落,无依无靠。格外委屈,伤心地哭了起来。于是,他们站住,把车子靠在路边的墙根上。小花无奈,便强迫郎内。结果依然被他坚定地拒绝。小花被深深地刺痛。 单位里都知道,小花一向性格莫测,晴雨无常。也许小花在一时冲动之下,从路边拣起一块玻璃,就朝郎内的胸口刺去。 有两点,可以证明上述这些“也许”的肯定性: 一是,郎内的自行车。 郎内每天必须骑车上下班,因为他家那边正在修路,至今不能通汽车。昨天中午,我在我办公室窗口,望见郎内的自行车斜靠在单位院子里的一扇墙垣下,小花的旱冰鞋像两只黑乎乎的大虫子,丢在车轮底下。郎内是像往常一样骑车离开单位的,现在车子不应该锁在这儿。看来他与小花在路上停下时,肯定是锁了车,因为钥匙在他的衣兜里。但是,自行车锁着怎么会被骑回单位呢? 郎内被刺中后,倒卧在地上,压住了衣兜里的钥匙。小花被自己一时的冲动吓坏了,唤了郎内几声,没有回应,便没敢上前触碰郎内的身体。她匆匆忙忙找到他们停自行车的地方,于是她看见郎内的自行车也停在那儿。她不想留下什么令人怀疑的东西,使人找到可以追溯的线索。所以她决定把郎内的车骑回单位。但是,车钥匙被压在郎内衣兜里,而她再也不敢去碰他,急中生智,她想起了自己背包里的旱冰鞋。郎内的车链是锁在前轮上,于是她把旱冰鞋绑在车子的前轮下。这样,脚蹬带动自行车的后轮,前轮空着不转,由旱冰鞋代替前轮运转,她把郎内的自行车骑回了单位。然后,又返回取了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二是,小花的手指。 昨天中午,我看到小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缠着厚厚的纱布。如果是切菜弄伤手指,应该是左手。而且,据小花说,前天傍晚下班后,她滑旱冰受了凉,肠胃炎发作。按她的说法,她应该躺在床上休息,不会弄伤手指。如此看来,她根本就没有发作什么肠胃炎,而是在外边做什么会弄伤手指的危险事情。昨天上午,她去医院,也根本没有去看肠胃病,而是处理她受伤的手指。可以推断,她的手指正是被玻璃扎伤的。 可怜的姑娘! 最后,老冷做出了他的结论: 由于郎内平素的众所周知的不检点,诱发了这一场悲惨的情杀案。 老冷在一片真诚的为老战友郎内深深惋惜与遗憾的叹息声中,给自己的谈话画了句号。 一株合闭的半枝莲 小花在警部一层的楼道走廊里一路喧哗着“史警长,史警长”,来到史又村的办公室。这是今天上午第二个找她谈话的人。 当小花站立到年轻而帅气的史又村警长面前时,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而安静下来。 小花显得有些拘谨,所以就先议论了一会儿天气以及空气污染问题,来自我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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