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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秘书长听刘仲夏一字一句念着报告。柳秘书长也是写材料出身的,文字上很内行,边听边提修改意见。刘仲夏就随时停下来,等两位科长按柳秘书长的意见修改了,他再接着念。这时,服务员送来了今天的报纸,一份《人民日报》,一份《荆都日报》,报纸上正好刊登了全国人大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柳秘书长和刘仲夏就各看一份。其他的人没有报纸看,就干巴巴地望着他两位看报。柳秘书长浏览了一遍,说:“这里开头说的是‘请各位代表审议,请各位政协委员及其他列席人士提出意见’,我们也按照上面的提法,把‘列席人员’改成‘列席人士’吧。”于是又把“人员”改作“人士”。
这样,不到十一点,刘仲夏念完了,初稿也就定了。其实柳秘书长的所谓定稿也只是初步定稿,最后得向市长定了才算数。定完稿,大家少不了要恭维柳秘书长笔杆子过硬,文字经了他的手,就是不一样。柳秘书长只是摆手,说哪里哪里。说辛苦各位了,就起身要走。刘仲夏请柳秘书长吃了中饭再走,他说还有应酬。大家就起身目送柳秘书长。
刘仲夏送柳秘书长到门口,执手握别。朱怀镜不好越位,只站在刘仲夏身后微笑。柳秘书长在走廊里同大家挥挥手,转过身去。可他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叫朱怀镜,招了招手。
朱怀镜就上前去,问柳秘书长有什么指示?柳秘书长一手搭在朱怀镜的肩上,继续朝前走了一会儿,才说:“怀镜,上次你带去的秦宫春,效果不错。我原来不相信,都没用过。这次一用,真不错,精神好多了。”朱怀镜会意,说:“我再弄几箱来吧。”柳秘书长说:“那就拜托你。多少钱一箱?我得自己付钱啊。要不我先拿两百块钱给你?”柳秘书长说着就掏口袋。朱怀镜忙拉着柳秘书长的手,说:“不急不急。”该说的事说好了,没有别的话题。柳秘书长只顾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走着。朱怀镜停下来也不是,跟着走也不是,很是尴尬。他想干脆送到电梯口算了。可柳秘书长却不走电梯,而是走楼梯。朱怀镜又只好随他下楼梯。幸好只是在三楼。司机在大厅等着。朱怀镜便送柳秘书长到小车边,为他拉开了车门。柳秘书长样子斯文地钻了进去,不望朱怀镜,口上只含含糊糊不知所云地好好着。朱怀镜替他关了车门,又不得不隔着车玻璃招手说道再见。
朱怀镜上楼去了自己房间,不久刘仲夏过来说,报告初稿初步定了,人马是不是撤了?朱怀镜笑着说,这由你定啊。两人正说着,朱怀镜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方明远说皮市长想今天晚上见见袁小奇。朱怀镜有意问:“皮市长回来了?几点钟?晚上九点,好好。八号楼见吧。”刘仲夏耳朵竖得老长,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朱怀镜接完电话,他就没事似的说:“下去吃饭去吗?”朱怀镜就同刘仲夏并肩下楼,边走边挂了宋达清手机:“喂,老宋吗?我朱怀镜,对对。上次讲的那个事,定在今天晚上。”老宋说:“是吗?好好!你有没有空?是不是出来我俩聚聚?”朱怀镜说:“算了吧,我正往餐厅走哩。”老宋说:“荆园的口味我清楚,没什么味道。我马上来接你。”朱怀镜迟疑片刻,说:“那好吧。我在大厅等你。不过今天就不要请别人了,你明白我意思吗?”朱怀镜收起手机,很抱歉又很难受的样子,朝刘仲夏摇摇头。刘仲夏玩笑道:“有人请你吃饭还这么痛苦?”朱怀镜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朱怀镜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宋达清开着车来了,问去哪里。朱怀镜说随你找个地方吧,今天我请客。宋达清忙说哪有你请客的道理?两人一路礼让着,就到了厦门海鲜楼。宋达清说:“吃海鲜怎么样?”朱怀镜应道:“行行,就吃海鲜吧。”其实他心里有些打鼓。荆都的海鲜贵得吓人,自己掏钱没有几个人光顾。但他心里确实想请请宋达清,因为四毛的事全搭帮他出面说话,才了结得那么好。
两人选了个位置坐下,小姐就递了菜谱来。这里的老板宋达清也不认识,他只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就谦让。两人推了一回,朱怀镜就说:“我点就我点吧。反正说好了,今天我请。”他便点了基围虾、海蟹、香螺、牡蛎等。又问要什么酒水。宋达清就说是不是喝点白酒?朱怀镜说啤酒吧,下午要上班哩。
小姐转身走开时,一位小伙子过来,朝宋达清点头不止,说:“啊呀,宋所长,你在这里啊。”宋达清一抬头,脸上不怎么热乎,只是鼻子里唔了声。那小伙子却是递烟点火,奉承不迭。宋达清点着了烟,重重吸了口,说:“你去吧,我和朋友聚聚。”小伙子点点头,说:“那我去了?我那边也还有几个朋友。”朱怀镜见这场面有些怪,就问这人是谁。宋达清笑笑,说:“烂仔。”朱怀镜忍不住再回头看看他们。
过一会儿,小姐端了菜和啤酒上来,两人就对饮开了。宋怀镜有意暂时不提皮市长见袁小奇的事,宋达清也不好问起。喝了几杯啤酒,朱怀镜才说:“不要让他带其他人去。”他只说这么一句,不再多吐一个字,也不点出袁小奇的名字。“行行!”宋达清答道。再喝了几杯,朱怀镜又半天上一雷,说:“叫他不要张扬。”宋达清一时不知朱怀镜说的是什么,瞪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哦哦,对对。这我同他说过的。”
朱怀镜一直这么神秘着,于是两个人相叙的气氛也叫他拨弄得涛走云飞。这时,那边几个烂仔过来打招呼,请二位慢用,他们先走了。宋达清照样不怎么搭理。烂仔们却仍是嘻笑着,点头哈腰地出门了。朱怀镜也就看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问喝好了吗?是不是走?他用的是做东人的口气,可宋达清好像没听出来,没说他去买单。朱怀镜只得说,你先坐坐吧,我去买了单。宋达清就说朱处长硬是这么客气,就只好依你了。
这下朱怀镜有些紧张了。只怕口袋里的钱不够。没有办法,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吧台。
问小姐多少钱。不料小姐却说,有人为你们买了单了。朱怀镜嘴巴张得天大,回头望望宋达清。宋达清就招手让他过去。他便同小姐说声谢了,回到座位边。宋达清就很气愤的样子,说:“这些无赖,让你连顿饭都吃不安宁。”朱怀镜就明白是那伙烂仔替他们买了单。
宋达清开车送朱怀镜到宾馆,两人握手而别。今天两人都没有掏钱,都不好说谢谢你,就相视而笑,说晚上九点在八号楼准时见。
晚上八点五十,朱怀镜赶到八号楼,听见宋达清叫他朱处长。他回头一看,就见宋达清和袁小奇已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了。旁边还有个女的,他瞥了一眼,见是陈雁,他就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们三位站了起来,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同陈雁握手时,他有意略作迟疑,把陈雁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问宋达清:“这位……”宋达清忙介绍说:“电视台的名记者陈雁,我们见过的啊。”朱怀镜这才同她不紧不松地握了下,口上哦了声。陈雁就笑着说他贵人多忘事。
朱怀镜招呼大家先坐,就掏出手机同方明远联系。方明远说他们这会儿还在应酬,快完了,马上就到。朱怀镜就同袁小奇说话,问了些近况。袁小奇显得谦卑,一五一十说给朱怀镜听。朱怀镜那样子却不知是不是专心在听,只是口上间或唔那么一声。这时,宋达清将朱怀镜拍了一下,拉他到一边说话。两人就走到另一个角落。宋达清很难为情的样子,说:“没想到陈雁会跟了来。”他说着就望着朱怀镜的表情。朱怀镜说:“来了就算了吧。”他的表情却很严肃。
两人正说着,就见四辆轿车在外面停了下来。朱怀镜看清了前面那辆正是皮市长的车,就忙站到门口的一侧迎着,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方明远先从前面出来,开了后面车门,皮市长才慢慢地钻了出来。后面每辆车都钻出一个男人,挨次随在皮市长后面,自然形成了队形。方明远走在最后边。司机们有的在车里没出来,有的进大厅里休息。皮市长昂着头,目不斜视,却仍看见了朱怀镜,伸手同他淡淡握了下,继续朝前走。朱怀镜就原地站着,望着后边的方明远笑。其他的人见皮市长同朱怀镜握了手,也就同他颔首而笑。朱怀镜不认得他们,也只同他们笑笑。方明远过来说声上去吧,就拉着朱怀镜同他一道走。朱怀镜回头见宋达清他们二位早已站了起来,他就往身后压压手,示意他们在这里等候。
朱怀镜跟着皮市长一行上了二楼的一个大套房。他同方明远最后进门,见那三个陌生男人坐在沙发里,却不见皮市长。听得卫生间里流水哗哗的。朱怀镜便猜到皮市长已进了卫生间。大家僵坐了一会儿,方明远突然指着朱怀镜说:“哦,对了,这位你们还不认识吧?我们办公厅综合处朱处长。”又向朱怀镜介绍他们三位:“这位是华风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吴运宏先生;这位是荆达证券公司总经理苟名高先生;这位是康成集团总经理舒杰先生。”宋怀镜便一一同他们握了手,彼此道了久仰。
等一会儿皮市长出来了,方明远就问是不是放松放松?皮市长就说放松放松吧。于是摆好了麻将。皮市长笑着问朱怀镜是不是玩玩?朱怀镜客气地说你们玩吧。吴运宏望望朱方二位,说那我们就先玩?苟名高问,什么标准?吴运宏说,老规矩,五担水吧。
舒杰应道,就五担水吧。皮市长却不做声,只是慢悠悠地吸烟。朱怀镜听着却吓了一跳。
荆都人在有些场合说起钱来很含蓄,不叫钱而叫水。钱的数量单位也被人们隐晦起来,百千万成了担杆方。十块的票子只叫它一张兵。五担水就是五百块。朱怀镜想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才够在这里放一炮,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方明远站在皮市长身后看牌,脸上总带着微笑。朱怀镜便也跑到皮市长身后去,同方明远并排站着。皮市长的牌运很好,才抓了三轮牌,就开始钓将了,差的是个五条。方明远说,争取自摸吧。皮市长就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看牌也是这个规矩啊。再抓了几轮,吴运宏就放了一炮,打了一个五条来。皮市长手轻轻一摆,说我就不客气了。于是和了牌。大家就望着吴运宏,笑他是炮兵团长。吴运宏也笑笑,掏出五百块钱放在皮市长手边。皮市长只当没看见,笑道:“还是要手气啊,我一进来就去卫生间净了手。”
四人玩笑中洗了牌,又摆开一局。这回皮市长的手气却并不好,样样牌都有,光是风就抓了三块。皮市长苦笑道:“这下好,牛皮吹早了。”方明远只是望着皮市长的牌不回眼,一门子心思在琢磨,那样子好像比皮市长自己还费心。皮市长面前看着一副烂牌,经他一番拨乱反正,居然自摸么鸡,和了。于是便一片啧啧声,都说皮市长的牌技不得了。这一盘舒杰是庄家,付了一杆,吴苟二位各付五担。皮市长抬手摸摸油光水亮的头发,说:“得力于治理整顿啊!只要措施得力,再烂的摊子都能从根本上扭转。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朱怀镜看看手表,已是九点半了。他装作去厕所小解,给宋达清挂了电话,说皮市长还在开会,叫他们等一下。宋达清说没关系的,他们就在下面等吧。从厕所出来,一局刚完,又是皮市长赢了,水便哗哗流进他的口袋。朱怀镜猛然想到皮市长玩麻将并不避他,心里就有些感动。再打了几轮,四个人都各有输赢,但算总账,还是皮市长赢着。
这时皮市长问朱怀镜:“小朱,你不是说带个朋友来吗?怎么不见他来?”朱怀镜忙说:“来了哩,在楼下等着。”皮市长就说:“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呢?叫他上来吧。”朱怀镜应声下楼去了。他看看手表,已是十一点多了。宋达清他们见他来了,都站了起来,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笑笑表示歉意,说:“对不起,皮市长很忙,才开完会,让你们久等了。”袁小奇说哪里哪里。陈雁只是微笑着。宋达清问:“现在可以了吗?”朱怀镜知道宋达清是个顺着竿子往上爬的人,眼巴巴盼着同皮市长认识。把这种人介绍给皮市长不太好,朱怀镜便将他拉向一边,轻声说:“那里已坐了很多人。方秘书的意思是,人不要上去太多了。是不是就你和袁小奇上去,让陈雁在下面等?”宋达清沉吟片刻,说:“还是我在下面等吧,让女士留下来不太好。”这正是朱怀镜的意思,他拍拍宋达清的肩膀,说:“这就委屈你了。下次我们再同皮市长单独聚吧。”就请二位上了楼。
进了门,皮市长他们还在搓麻将,桌子上的水没有了。皮市长并不抬眼望他们,只是方明远招呼各位坐。袁小奇和陈雁说道谢谢,却不坐下,都围在皮市长后面看牌。这一局皮市长的牌很不好,袁小奇看了一会儿,见皮市长抓了个四万,就说拿着吧,他回头望望袁小奇,有些迟疑。朱怀镜就说,这位就是袁小奇,信他一回吧。皮市长略略点头,依了袁小奇。也怪,他留下四万,下一轮马上就抓了个三万。他听了袁小奇的,九本一出手,他的上方吴运宏就碰掉了,打出一张三索。皮市长就吃了三索。他这才回头望一眼袁小奇,表示满意。吴运宏打出的不是别的,偏偏是张五万,正好又是皮市长需要的,就吃了。苟名高和舒杰都笑了起来,说就让你俩打牌算了,没我俩的份了。接下来皮市长横竖听袁小奇的,居然真的和了。皮市长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转身对袁小奇说:“不错,你真是神机妙算啊!”朱怀镜便向皮市长正式介绍了袁小奇。皮市长这才同他握了下手,说着好好。又转眼望着陈雁,问这位是谁。宋怀镜就介绍了。皮市长握着她的手,很亲切地摇着,说:“原来你就是陈雁啊!新闻我是每天必看的,你的大名早听得耳熟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人呢?”陈雁那样子像是有些兴奋,脸微微红了,说:“市里的各位领导,我基本上都采访过,只是还没有这个荣幸采访您。”皮市长握着她的手再摇了几下,请她坐下,再笑着说:“下次我有什么活动,我让办公厅向你领导点名请你来。”
皮市长兴致很高,说笑好一会儿,才记起袁小奇来,问:“他们都说你神得不得了,今天就让我们见识见识?”袁小奇却谦虚道:“不敢说有什么本事。学了点东西,从来不敢在人前卖弄。今天能在皮市长面前汇报,我三生有幸!”袁小奇说的既有江湖路数,又夹杂官场套话,听起来不伦不类的。朱怀镜就说:“皮市长让你显显功夫,你就显显吧。”袁小奇望着皮市长说:“不如让我同各位领导玩几盘麻将?”于是吴运宏就让出位置,袁小奇又说:“你们各位可以站到三位领导身后去当参谋,我身后不可站人。”这样四人才开始抓牌。抓完了牌,袁小奇拍拍后脑,闭目片刻,说:“我这次和清一色吧。要不是为领导表演凑兴,我不敢这样啊。”皮市长说:“不妨不妨。”抓了几圈脾,袁小奇敲着手中一个牌说:“让你们知道了我想和清一色,你们就更好卡牌了。没办法,我就只好自摸了。”说罢轻轻摊了牌,原来和的是清一色本子。
皮市长只眼睁睁望着袁小奇摊开的牌,半天不说话。好一会儿,皮市长才说:“啊呀,真的这么神?”大家才啧啧起来。皮市长问:“再来?”吴运宏怀疑是不是袁小奇在洗牌时做了手脚,提出不让他动手洗牌。袁小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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