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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春秋没有接话,而是俯身捡拾起地上两个蒲团,一个递给李三响,另一个则直接垫在身下盘膝端坐下来。李三响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桑春秋的示意缓缓坐在其对面。
“李三响,你一定很好奇,老夫为何在此地营造这片桑氏家祠?”桑春秋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棂幽幽问道。
“的确。这里虽鱼米丰沃民风朴拙,但灵气匮乏,对你和你们宗族修炼发展大为不利。即便为躲避可能的追杀,你也随便能找寻到远较此地优越的聚居之所。李某愚钝,实在想不出你为何如此。”李三响摇了摇头回道。
“是因为在这里,老夫终于悟出了‘道’!”桑春秋收回目光,直直盯视着李三响,眼中散发出熠熠光辉。
“道?”李三响一头雾水莫知所谓。修炼之人本就逆天求道,随着境界修为的提升,每个人对修炼大道的领悟自是不断深入,但除了陈九天和炼日星君遗留的心得,让李三响得窥一丝大道本源,其还未听说过哪位修士已经领悟出道。
“当初你寻上门来,老夫知道难以善了,为保全家族宗室,老夫不得已自戕,实则施展了一种名为‘罔死术’的秘术。此术在施法者自戕时,能瞬间把其将死之躯的神魂血肉封禁住,待危险过后,再把封禁后的神魂血肉归入法阵还原回复。我虽动用此术逃过劫难,但复原之道却艰辛异常,可以说重生毫不为过。”桑春秋话音甫落,李三响闻言双目一亮,对方言语,一下解开了其心结。现在想来,当时自己身中木毒心绪大乱,根本没有发现桑春秋自戕后身上有何异状。
“许是因为重生缘故,老夫开始性情大变,不再一味追寻提升自我境界修为,发扬壮大宗室家族,而是开始认真回望一路走过的路途,才真正领悟到‘道’的真义。也正因此,老夫在短短时日,境界便提升到凝魄中期。”或许看出李三响心中困惑,桑春秋微微一笑接着道:“一念净土,一念阿鼻,善恶因缘本在一念之间,譬如阴极阳生,日沉月浮。想当初,老夫遭你无妄灭杀,自是心存怨念,想着日后蛰伏待机报仇雪恨。重生后却悟到,那种报仇雪恨的想法,乃是将怨恨的种子根植心底,假使老夫怨念得偿,对你的至亲好友却又造成伤害,那些至亲好友再寻机报仇雪恨,便是冤冤相报终难善了。”
“而那种怨念,便是逆道的‘我执’,执念深重,在修炼之道上无异缘木求鱼。”
“我执?”李三响双目如流星划过,低下头喃喃自语道。桑春秋一抬手,把角落里一物擎在手掌上,那是一块灰白色的鹅卵石,在河边溪畔随处可见。
“这块石头,你用肉眼能看到展示在你面前的一面,但你能看到朝向我的另一面的样子吗?你用神识能感应到石头里面的材质,但你能够感应到构造这块石头的万亿纤尘的样貌吗?大千世界,你我看到的并不相同,即便同一个自己,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方向看到的同一个物件也不相同,何故?我执耳!”
“我执人执众生执,当我真正破除这些心中的纷纭执念时,我才醒悟到,根本不是你导致老夫和桑氏宗族陨落,而是事物发展的道法本源所致,我能做的,就是寻回初心本意,道法自然。我领着族人隐居此地,不经意间,桑庄已成我族开枝散叶之所,而老夫本人也在此地突破桎梏经年的境界瓶颈。以善念破执念,以无为而无不为,当年的因结下如今的果,老夫感激你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报仇雪恨之想!”桑春秋言罢,意味深远地看向对面。
西坠的阳光,将李三响盘膝端坐的身影越拉越长,其整个身躯在光影里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这种颤抖越来越剧烈,以致其终于忍不住霍然站立,三两步跨到桑春秋面前,先是深深一掬,接着合身匍匐跪拜在地。
“桑师,今日言论如醍醐灌顶,三响受教匪浅,请受弟子一拜!”李三响五体投地心悦诚服道。
“收徒老夫岂敢?你只是暂时迷途而已。法门万千,殊途同归,若蒙不弃,日后你我平辈相交坐而论道即可。哦对了,家祠里尚缺一名值更巡夜之人,不知你可肯充当?”桑春秋面上如沐春风,衣袖轻摆,径直将李三响从地上托起。
“能够随时聆听桑师教诲,三响感佩五内!弟子愚钝,心中尚有一惑无法可解,还望桑师不吝赐教。”李三响恭恭敬敬拱手稽道。
“但说。”桑春秋目如秋水。
“如何破除心魔?”李三响直截了当问道。
“心魔?”桑春秋眼底精光一闪,面上显出讶异之色。沉思片刻,其缓缓开口道:“所谓心魔,不过是修士心底执念凝成的幻像而已。执念越深越重,心魔越大越强!欲破心魔,必除执念。欲除执念,在乎舍得之道!”
“舍得之道?”李三响目中一呆。
“舍便是得,得便是舍,无为,方能无不为。无欲则刚,无为则清净。舍,涅盘,得,重生,心魔自除。”桑春秋双目微阖喃喃自语,声音渐渐低缓,随即寂不可闻,整个人仿佛入定起来。这些只言片语传入耳际,于李三响却不啻暗日惊雷,阴云密布的神识海上陡然漏出几丝亮光。其拱手再拜,随即悄然退出东厢房。
日升月落,时光荏苒。
望了望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李三响长长打了个哈欠,接着缓步踱向后院,将手中的更筒木槌向门口屋角一堆,一折身迈进西厢房。此间厢房只有丈许宽阔,除了散落在地面上的数个蒲团,以及地面中央摆放的青铜漏刻外,小小静室再无长物。其盘膝端坐在角落一方蒲团上,开始又一个守夜后的调息修炼,四壁上新近粉刷的白灰,在晨曦的照耀下愈发明亮,光影中的李三响青衣素面容光焕发,早已褪去昔日醉汉的潦倒落魄模样。不光样貌躯体重焕生机,其修为也已然恢复,其隐隐感觉到,自己距离下一次冲击合体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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