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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连翘的脑袋搂在了自己胸口。她抱紧她,眼泪流下来:&ldo;前年中秋……老天爷,快要两年了,连翘,你好委屈。&rdo;
&ldo;若不是有了孽种,我也不会说出来麻烦夫人。我只求夫人做主,让我出去,就依着当时的玩笑话,把我配给罗大夫吧。再者说,他整日出入咱们府里看诊,我也能时常进来给老夫人送药‐‐夫人此后在外头有个我,有什么事就传我进来吩咐,也比现在方便。&rdo;连翘从令秧的怀里扬起脸,眼睛里竟有种期待。
&ldo;你这丫头!&rdo;令秧&ldo;扑哧&rdo;笑了,&ldo;听听你自己满嘴说的是什么,姑娘家自己做主把自己配出去了,好不要脸。再有你知道罗大夫在老家有妻小没有,而且,就这么一个背信弃义又下流没脸的人,你叫我如何放心?&rdo;
&ldo;他发了誓的,只要我真能出去跟了他,他从此就是为了咱们府里肝脑涂地也没有二话‐‐他不是咱们徽州人,在原籍还有个原配,只是没有子嗣。如今我跟了他过日子,也不算委屈了。&rdo;
&ldo;怎么不委屈,我原本想着怎么样都得给你寻个年纪相当的,即便家里穷些,好歹也得做正房。现在可倒好……&rdo;
&ldo;夫人这话跟我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在旁人面前说了‐‐叫蕙姨娘和巧姨娘听去了,难免多心。&rdo;连翘的双目被泪水一冲,看起来晶亮了好多,&ldo;夫人千万记得,连翘为了夫人,别说嫁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一下眉头。&rdo;
连翘就在一个月后嫁给了罗大夫,这三年间,生了一儿一女。
连翘走了以后的这几年,令秧的生活里多了两个习惯。第一样,她开始频繁地去老夫人房里看看,唐家大宅里,自打老爷那时候起,对老夫人的晨昏定省,都不再那么严格。众人都没想到,居然是在令秧这里,又恢复了规矩。每天清晨,她都梳妆好了去给老夫人请安‐‐说是请安,其实老夫人的起居也没了规律,很多时候她到了,老夫人还在睡梦里,不过是跟那几个看守着的婆子聊几句罢了。其中一个,每天清早都会为令秧备好一盅新熬出来的红豆薏仁汤‐‐秋天的时候这汤也换成红枣雪梨。这婆子只是静静地把盖盅放在令秧眼前,也不抬头,像是有意藏着自己那只蒙着层霜,布满黄斑,并且不知望向何处的右眼。没错,她就是祠堂里那个门婆子。
想当初,将门婆子夫妻调入唐府,也费了蕙娘一番心思。经过一番查问,这夫妇二人原本属于唐璞家的册子上,起初蕙娘还很头疼该如何开口求唐璞将这两个人让出来,没想到蕙娘刚一说出自家夫人很喜欢门婆子这句话,唐璞就痛快地应允了,她之前编好的理由都没来得及说。
令秧端起盖盅,问门婆子:&ldo;老夫人睡得可安稳?&rdo;门婆子简短地答:&ldo;甚好。昨儿个吃罢晚饭便歇下了。&rdo;
令秧点头:&ldo;总之你们多费心,有什么不对的就去请罗大夫过来,别怕麻烦。&rdo;
&ldo;是。&rdo;门婆子应着,&ldo;罗大夫家的媳妇儿今日要进来给老夫人送最新配好的丸药,等她到了,我叫她上去夫人房里陪夫人说话儿。&rdo;
&ldo;老夫人平日里可又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rdo;令秧深深地看了门婆子一眼。
&ldo;老夫人前儿清醒了一会子,问我们听没听说过灯糙成精的故事‐‐&rdo;门婆子笑着摇头,&ldo;不过只一炷香的工夫便又糊涂了,夫人放心,老身会好生伺候着。&rdo;
令秧笑笑,松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省力,凡事点到为止,大家便都心知肚明。按说,有了门婆子,她才不必每天都来老夫人房里点卯,可不知为何,正是因为门婆子在这儿,她跨进这道门槛才不觉得心慌。
&ldo;可有旁的人来过?&rdo;令秧问道。
&ldo;没了。前几日是侯武去请的罗大夫,然后就在门廊上等着‐‐也没让他进来。&rdo;
&ldo;这侯武现在跟罗大夫真是亲厚,每次都是侯武去请去送。听说私底下他还常去找罗大夫喝酒。所以连翘很怕侯武上他们家去。&rdo;
&ldo;这侯武现在可是蕙姨娘眼前的红人。&rdo;另一个婆子从她们身边经过,带着点嘲弄地笑道,&ldo;出差买办,迎送贵客,每样都是他‐‐只怕过几日,咱们房里有事还使唤不动人家呢。&rdo;
&ldo;看您老人家说的。&rdo;令秧放下盖盅,&ldo;自从管家瘫在床上以后,满屋子里还不就只有侯武镇得住那起没羞没臊的小厮们,不指望侯武又指望哪一个。至于使唤不动的话儿,就还是少说吧。老夫人房里的事情最大,他要是这点儿事理都不明,我也早就撵他出去了。&rdo;
只见那婆子弯腰赔笑道:&ldo;夫人说得很是。&rdo;这时只见川少奶奶兰馨扶着自己的丫鬟迈进了门槛,令秧笑吟吟地站起来:&ldo;我就等着川儿媳妇来接我呢。&rdo;门婆子也笑道:&ldo;夫人今儿个要跟着川少奶奶临什么帖子?&rdo;
这便是连翘走后,令秧养成的第二个习惯。某天早上,她跨进川少爷和川少奶奶的房里,开门见山地对兰馨说:&ldo;打今儿起,你教我认几个字,好不好?&rdo;
&ldo;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与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于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rdo;
其实兰馨是个不错的开蒙先生。起初,她们二人都以为,对方不过是凭着一时的兴致,坚持不了多久。可是三年多下来,谁也没料到,兰馨虽说教得随性,没什么章法,却也渐渐地乐在其中;而令秧一笔一画地,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临了《兰亭集序》‐‐&ldo;学习&rdo;这件事,对令秧而言,的确没有她自己原先以为的那么辛苦。每一次,清洗着手指间那些不小心蹭上去的墨迹的时候,总还是有种隐隐的骄傲。更何况,兰馨常常会淡淡一笑,语气诚恳地说:&ldo;夫人好悟性。&rdo;不过云巧就总是不以为然地撇嘴:&ldo;罢呦,她不过是讨好她婆婆而已,也就只有夫人你才会当真。&rdo;令秧不大服气:&ldo;她平日里那么冷淡倨傲的一个人,才不会轻易讨好哪个。&rdo;云巧笑道:&ldo;夫人如今成日家读书写字,怎么反倒忘了&lso;此一时彼一时&rso;这句俗话了?进咱们府里这些年了,她可生过一男半女没有?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川少爷房里那个梅湘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小蹄子在夫人眼前还好,可是在房里,仗着生了个小哥儿张狂得不得了‐‐眼看着就要爬到咱们川少奶奶头上来了。她若是再不忙着巴结夫人,还有旁的活路么?&rdo;
令秧只好悻悻然道:&ldo;什么事情一经你的嘴说出来,就真真一点儿意思也没有。&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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