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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徐云骞回到医庐时顾羿还在睡,他临走前给顾羿点了根安神香,够他睡很久了。王升儒已经回苍溪院,顾羿明天应该回师父身边,而徐云骞明日要考试,考完了去上孤山文渊阁。
&esp;&esp;顾羿余生为复仇而活,不会有什么事能耽误他复仇。徐云骞一生为求武道巅峰而活,什么也不能耽误他修天下正道。
&esp;&esp;等顾羿回到王升儒身边,刺客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今天顾羿还算归徐云骞管,所以徐云骞今夜本来应该好好休息明日去考试,却也没打算睡,深怕顾羿这倒霉玩意儿又招来什么祸事。
&esp;&esp;顾羿睡觉的时候眉头紧皱着,徐云骞这两天跟他一起住在医庐里,深知顾羿睡觉多不老实,经常夜半惊醒,说梦话那是常事,大多数时候听不懂,偶尔能听懂一两句话,“别让我选,求你了,你杀了我吧。”
&esp;&esp;旁人很难想象一个小屁孩儿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徐云骞有点明白了那种恨意,他伸出手摸了摸顾羿的额头,想让他睡得安稳些。
&esp;&esp;可他的手刚碰到顾羿的额头就被一把握住,下一刻,枕头下亮起一片雪白的寒光,一把匕首不由分说地朝自己刺来。徐云骞抬手格挡,顾羿出手利落又狠辣,但在徐云骞手里走不过两招,徐云骞擒住他的手腕,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esp;&esp;闻了安神香还这么能闹腾?这人被褥里也要藏刀,不然就睡不安稳。
&esp;&esp;顾羿接着就没了下文,沉重的眼皮半睁着,好像是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看了会儿,终于定了神,顾羿忽然搂住了徐云骞的腰。徐云骞一愣,隔着一层衣料,顾羿的脸热腾腾地挨着他,热意源源不断传来。外头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鼓点上似得让人心头烦躁。徐云骞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养过什么小宠物,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像是被人依赖着。
&esp;&esp;顾羿埋在徐云骞腰间,嘴皮子上下一碰,撒娇似得叫了一声:“娘……”
&esp;&esp;徐云骞:“……”就不该心软,他现在有点想踹醒这小崽子。
&esp;&esp;·
&esp;&esp;顾羿做梦了。
&esp;&esp;他总是做噩梦,试过很多种法子,但是没用,永乐元年九月十三后,顾羿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esp;&esp;无非就是灭门案,一次又一次,像是个逃不出去的梦魇,顾羿甚至能记得灭门案的每一个细节。刚开始梦里是真实的,又是那个选择,平安喜乐还是万事如意,顾羿选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害死了娘亲和小风的命,为此背负一辈子的血恨。
&esp;&esp;后来梦里变了奏,他坐在顾家一百四十具尸体里,孤零零的。死去的尸体突然就活了,他们衣衫褴褛,脖子上带着一指长的豁口,胸前顶着一个碗大的大窟窿,有的脑袋都掉了。
&esp;&esp;他们热热闹闹站起来,像是活着又像是死了。有人在说话,他们说的还是汉话,可是顾羿听不懂,只能看到他们张着嘴,一直在大声嚷嚷。
&esp;&esp;这声音吵得要命,像是耳边有上百个人在高谈论阔,说话的人有他爹娘有他弟弟,有他的仆从和老师,每一个人他都认识,每一个人都亲近过。他们看顾羿听不懂,着急地绕着顾羿走,像是个老先生教书,下面的学生总是听不进去。
&esp;&esp;顾羿就是那个笨徒弟,所以他们朝顾羿大喊,然后去拍顾羿的肩膀,推着他,攘着他,想告诉他听不懂的话。几百个人把自己围成一个圈,他们那么高,黑压压的影子压着自己,无数只手无数张嘴就要把他淹没了。他总是在想当时刺客为什么没杀了自己?一了百了,他就不用受这份折磨。
&esp;&esp;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上百只手里看见了一只手伸出来,像一块上好美玉那样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剑茧。这只手绕过他们,轻轻盖在顾羿的额头上,像是驱散恶灵的符咒,顷刻间,那些活死人就散了。
&esp;&esp;顾羿抬起头看到了徐云骞,他穿着一件白色道袍,神色有点不耐烦,眉头紧皱着,紧接着的一句话便是:“你这倒霉玩意儿没完没了是吗?”
&esp;&esp;他醒了。
&esp;&esp;顾羿扶着床沿喘气,不可置信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徐云骞。可那个触感那么真实,带着薄茧的手好像真摸过他的额头。
&esp;&esp;顾羿茫然无措,头一次在梦里出现了别人。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那里是徐云骞亲自给他包的,如今火辣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他分不清是金疮药在起效,还是因为师兄碰过这只手,好像这只左手是话本故事里被神仙点化了,有了他自己的意愿,擅自想着他的师兄。
&esp;&esp;师兄呢?
&esp;&esp;想到这里,顾羿才想要去寻,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徐云骞,他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人挖走了。
&esp;&esp;他披着徐云骞的外袍下床,掀开竹帘看到王升儒和沈书书等在门口,王升儒依然是个笑眯眯的样子,沈书书低眉顺眼的,好像刚被王掌教数落过。徐云骞走之前替他安排好了,有王升儒和沈书书亲自守在外面,顾羿不可能再出什么事。
&esp;&esp;“师父。”顾羿叫了一声,他之前对王升儒生不出什么亲近的意思,现在却有点变了,大概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师兄,真的一路护着他。
&esp;&esp;王升儒点了点头,说:“醒了?今天考试你是赶不上了,咱回苍溪院吧。”
&esp;&esp;沈书书也长舒一口气,他不过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跑去招猫逗狗睡大觉,然后就被王掌教抓了个正着,然后陪着王升儒聊了一个多时辰顾羿的病情,到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交代的了,看到顾羿之后去摸他脉门,道:“恢复得挺好的,我说你师父还不信,差点让我给你找个千年人参精炖了。”
&esp;&esp;这话当然是夸张了,正玄山哪儿来的千年人参精,顾羿觉得有些新奇,上了正玄山头一回体会到被人关心,跟徐云骞那种别别扭扭的不大一样,来自长者很温柔的关爱。
&esp;&esp;顾羿一直张望,看了一圈没想明白师兄哪儿去了。
&esp;&esp;王升儒看出他想什么,道:“你师兄上文渊阁了。”
&esp;&esp;顾羿感觉像是被骗了,徐云骞从未跟他提起过这件事,原来自己在师兄心里真的是个麻烦,等师父一回来,恨不得把麻烦甩了去求那武道巅峰,自己跟他相处三个月,于师兄来说不过是个绊脚石,耽误他求道习武。
&esp;&esp;王升儒摸不准顾羿什么脾气,又说:“他这次上文渊阁没有一年半载下不来。”
&esp;&esp;这么讨厌我吗?一年半载也不想再看见自己。
&esp;&esp;顾羿顿了顿,问:“他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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