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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帝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应允,又问温廷对于南方流民之事有何见解。温廷对于这事倍觉惊奇,在府中和温容偶尔提及,温容全作出不知道的样子,笑着说这难道不是好事?
温廷闻言,唯有淡淡地摇头哂笑。
时近新年正月,宫中的气氛却越发肃穆消沉,曾经对抗赤羌的主力之将梁峰不在,西北将士如同无主的群狼,士气溃败,即使后由其他将领暂代帅位,也早已威风不同往日,与气势汹汹的赤羌军队形成鲜明对比之势。
离正月初一还有六天之时,朝廷之中得到战报,说赤羌远绕过北部防线,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很快便占领了离京都不过千里地的郓城,此后便犹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可抵达京畿。
此等消息传到宫中,一时间朝野上下全都震动不安。京都之内无强师,羌军下一步便是直指京城,如何肯定城一定能守得住?
建帝自然想走,然而刚有朝臣提及迁都一事,殿内数人便悉数驳斥回去,说这是折辱了南国名节,京都有皇帝祖上众陵,是数百年的帝王根基,而京都之中亦有近十数万百姓,断不可能跟着皇亲国戚、众多大臣一同迁走,赤羌来袭,他们又当何如?
正当那时,秦宽于朝堂之上站出来,以一人之力舌战群臣,说皇上务必下旨迁都,赤羌之军近年来愈发凶悍,当中更有一名极其凶狠的悍将,就连梁峰所率领的军队也只不过和对方之军打成平手,且赤羌这回显然是有备而来,京都当中可有哪只队伍可以与之一敌?失节事小,亡国事大,只要陛下尚且安在,南国的根基就永远不会消亡——
秦宽是当朝丞相的儿子,不出意外,自然也是未来的储相,口才极佳,颇有风范,当即合了建帝的心意,勉强容忍他人辩驳吵嚷了两日,便彻底拍板叫定。
——事发突然,温容这日被秦宽在宫内找到之时,他正从一处偏殿的屋内走出来。温容当天不必陪着刘恒读书,只是前天晚上发觉自己竟丢了一个由他大哥送的挂件小玩意儿,把他急得坏了,怀着侥幸前往皇宫,果不其然将其找到。
秦宽看样子有些焦急,英俊的面额上出了点汗,看到温容的第一瞬间便想发火,几下快步走到近前,一只手都高高举起了,眼见温容吓得身子后仰,双腿还站在原地,两只眼睛紧紧闭着,一张小脸煞得白中透红,尾端的眼睫互相绞缠,好像真怕对方要打下来似的——
顿时惹得秦宽哭笑不得,心中的气都散去大半,当即道:“小没良心的!你二哥我从小到大都没打过你,装什么装?”?
转而又拉起温容一边的手来,催促道:“你倒还轻松得很!你哥到处找你不见,我绕了好久才见着……没事又跑到宫里来做什么?快些跟我来,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马车和些简便的衣裳行李都在车里——”
男人说话间,已经拉着温容的手朝前走,行去的正是宫门口的方向。温容恍恍惚惚的,也不反抗,只呆愣道:“去哪儿?……这又是怎么了?”
秦宽回头看了温容两眼,复又叹气,和他简单说了:“自是离开京都。太子曾想叫上你同皇室的卫队一块儿同行,不过不合规矩,帝后皆不答应。我同你哥说过了,叫你们跟着我爹的车队一块儿走,沿路上还有礼部、吏部几位大人和三名阁老同行,也安全些……”
原来,京中这些日子每天都要收到一堆战报,而这日清早,一则消息更引得朝野炸开了锅。
据传赤族人天性暴戾好战,羌军在郓城之内尽情欢笑,掳掠奸杀。责镇周边三州的巡抚被羌军捉拿在手,不堪受辱,倍觉愧对百姓与帝皇,当即悬梁自尽,第二日被羌军首领高挂城门之上,死去的尸身面色紫青,舌头吐翻,长垂面下,颈部穿着一圈手腕粗的麻绳。
每有大风吹过,那尸身便跟着摇摇晃晃。冬日严寒,死人体内的穴肉皆被冻得僵硬,终有一日,头颅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整个身躯便由颈部分成冰凉如石的两块,人头依旧高悬,人身径直摔落城门口前的地面之上,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死去的巡抚之女、建帝后宫中的昕妃先后获得两个噩耗,不仅仅是她的父亲,就连已经从军两年的幼弟也在数日前与赤羌的交锋对战当中死于刀下,深觉帝心自私,大局当定,建帝这时决定南迁,无异于选择放弃京都和当中的百姓。于是当即投井随殉父弟,至今尸身应该都还热着。
温容听得身上毛孔竖立,又听秦宽说那妃子留下一张纸条,横七扭八地写: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尸身连并纸条都叫人找到了,允皇后大骂这昕妃没读过几本书便胡言乱语,发了疯癫,生父、兄弟为国殉身本是荣光之事,她有如此胆量污蔑皇帝,怎么没胆活着受罚?
于是叫人鞭尸百下,以去晦气。
温容总算清醒了。他来皇宫时只隐隐觉得宫内一片气氛萧瑟,就连宫女和内侍的步伐都是匆匆忙忙,好像人数都比往常少了许多,不想建帝竟比之前定下的时间还要早三四日便走,当即又疑惑道:“我大哥也在车里?还有你……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秦宽扯了扯衣领喘气,又说:“对。我留下来,你们先走。”
温容呆了呆,明白了,秦宽在朝堂上公然惹怒了众多大臣,一时间树敌良多,众人纷纷求请建帝,既然是秦宽如此坚决提议,就理应负起责任,留在京中处理后续事宜。秦丞相对于儿子的作为不闻不问,也不帮他说话,而建帝要让大臣消气,就务必要答应这个要求。
好在秦宽看着十分甘愿受责,毫无怨言,这让建帝非常高兴,对秦宽愈发和颜悦色。
众人心知肚明,秦宽所面对的是一大难题,城破了,他必然受无数人怨怼咒骂,一旦守住,那便是莫大的功劳,秦宽、秦丞相,秦家上上下下,日后都能走大运、享大福。秦丞相表面上与秦宽划清界限,实则大有让他放手一搏的意思。
可要想守住城,又谈何容易?
温容说不出话了,茫然间已经被秦宽带到了宫门之外,两人坐上一乘轻便马车,秦宽一路将他送至京城东南边的近郊官道之处,那边已有许多外形不同的大小马车停驻等候,已经有人不耐烦地开始催促。
温廷正在一驾马车当前站立,看见温容后示意性地摆了摆手,便自己先钻入车内。
温容转身和秦宽道别,对方看着有些犹豫,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说话时放慢了语调:“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和你说。我爹答应我了,说我可以娶你,只要……”
他说到后边,忽地没了下文,好像又不想说了。温容原本低头捏着腰间的软带,闻言也傻傻地抬头看他,忽地意识到对方是在说同鲜国使者共同进宴那天的事,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呿道:“……谁要你娶我了!”
温容说完,面上却浮上一层浅薄的红粉,想了想又道:“只要如何?你怎么不讲了?”
正当这时,远处倏然传来几声接连的马哨,周遭突地开始躁动起来,马匹踩着地面,从鼻孔当中喷发出不耐烦的鼻息,原是队伍准备启程。
秦宽却又叹气:“……不如何,这事……之后再说。你快些走吧,别让你哥等急了。”
温容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又是一阵尖锐的哨响,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绪。秦宽拉着他到怀里,轻轻亲了一下,复又催他,温容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咬着嘴唇道:“那……那你小心些。”
说罢,跑几步便回过头来看对方两眼,终于登上马车。
车群很快开始朝京都之外移动,温容还有些为秦宽之事伤心,温廷和秦宽政见不同,对此只是简要安慰:“秦宽野心勃勃,此类人要么早折,要么平步青云,他想险中求富贵,朝野之中也需有人收揽罪责,既是他自己要犯险,便不必为他担忧太多。”
温容不知该说什么,乖乖依附在自家大哥的肩头,听着对方有力而绵长连贯的心跳,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当中醒来过一次,被温廷看着填了填肚子,复又沉沉睡去,如此过了三四天,竟已疲乏得像是过了近半个月,日子好似没有个尽头,愈见周边年长的众人眉头紧锁。
终有一天晚上,温容几乎是立刻便被某种嘈杂之声给惊醒了。
那时马车内还燃着一盏幽暗的银灯,掀开车窗看去,外边点着几座用以照明的篝火,更往外是一层浓密的深深幽暗,依稀可见道旁树木高大,杂草丛生,一派荒芜野蛮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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