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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只是一小股微风,之后却不断地呼啸而来,终于成为了排山倒海的惨号。从北方飘来的冷气团和自东境的海洋吹来的暖空气搅打在一起,水汽被带着卷成沉重的乌云,终于裹挟着又湿又黏的雪造访了默海上空。稍有解冻的水域此时毫不客气地掀起了白色的浪花,浮冰猛烈地跟随着水浪摇晃,撞向岸边的岩石。大雪如同云翳一样罩住了岛上的山峰,给每一座山都戴了可怕的帽子。鞭子一样的风揉搓着雪团,简直是故意地往人们的头和脸上砸,过不了多长时间,眼睛就已经看不清了。只见天地之间瞬间就变成了惨白的世界,巨湖那混着冰的水则是可怕的黑色。向天上张望,云层像婚礼蛋糕上的奶油裱花一样又硬又厚,在雪的映衬下显现出偏红的深紫色,它完美地为任何躲在其中的东西提供了遮蔽。
营房里的老雷达收到的最后信息,是阿尔尼轰炸空艇起飞引起的信号波动,那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之后,寒风就从苔原目空一切地席卷而来,留在岛上的人们只希望它能尽量阻止阿尔尼人的行动。在这宝贵的一小时内,安德奈·莱宁把陆战队派到附近几个难民营地帮助疏散居民,他还特别叮嘱了“把所有往教堂里躲着的人都拽出来,必须保证所有人都在防空洞里”。塞尔莎没有跟着水银号升到云层上避风,她跑到了城镇上,要帮助教会的志愿修女们打开魔导护盾。
安德奈早就对埃卡人留下的老旧雷达深恶痛绝,但是总部调不出新式的了。他索性拎着望远镜跑出去看,在户外的高处徒劳地张望了一会儿后,他只得放下望远镜,伴随着清脆的“噼啪”声,附魔手套上的法阵光环与承载它的、珍珠大小的太阳石一并消失在风里。严寒立即侵入他的手指关节,他不得不把双手都插进衣兜,任凭望远镜挂在身上。雪片飞快地堵住了镜头,并且盖住了他的双肩和护耳冬帽。刚出门的时候风还没那么大,现在他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过来临时顶班的辛达认为这纯属是自讨苦吃。这个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作为在这座岛上长大的沃涅米人,一点儿也不想在这样的暴风雪中跑出房间,而且他完全可以发泄怨气:他只是寒冬游骑兵的雇工,而不是它的队员,还不用受它的一些纪律约束。
“云里有最可怕的乱流和风暴,能撕碎一切飞行器!”辛达尽量大声地说。但隔着风声和帽子,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话。
“阿尔尼人的空艇驾驶技术是东境数一数二的!”安德奈应答着他,“回去吧,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能保护那些镇子吗?”辛达头也不抬地问,显然,他知道答案。
两人转身走下高地,沿着一条陡坡一步一滑地下到了平坦的台地上。两边黛绿的云杉此时都如同鬼魅一般,在钢针一样的雪和冰里疯狂地舞动着树杈。
“寒冬游骑兵在北方各国的军事冲突中始终保持中立,除非自卫,禁止开火。”安德奈干巴巴地背出了回答。
“所——以——不——能!”辛达拉长声音,冲着迎面而来的飞雪吼道。不知是针对安德奈呢,还是针对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现在,风正在把更多的雪送到城镇去,在深紫色的天穹下一片升腾。
“是的,我们不能,现在暂时也没这个能力。”安德奈又从口袋中抽出手,迅速把望远镜取下,交给了辛达,“我们仅有的空中力量调不回来,现在只能依靠护盾防空系统。力量是悬殊的!即使是水银号也没办法在这种天气和轰炸空艇编队周旋!”
辛达接过望远镜,把它塞进一个精致的小皮包。小路将要走到尽头,他看到指挥部就在前面,在树丛的掩映之中。原来的埃卡兵营上已经点亮了鲜红的信号灯,不断以明码发送着寒冬游骑兵的“WR”灯光讯息,由于地势较低,大风全都朝这里灌了过来,屋顶和地面都压着一层层的积雪。两人像是游泳一样艰难地跋涉到门口,辛达本想在前边开路,但他很快就被身材更高、更结实的安德奈甩在了后面,反而是后者开出了一条雪路。
“辉煌啊,辉煌啊,我们的群山……”
一段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在辛达跋涉的途中,盘旋在他的耳边。
营房的窗户都用破布和报纸糊得结结实实,几乎透不出任何光亮。在他们拉开大门的时候,才看到里面燃着熊熊灯火(为了把宝贵的电力分给电台,只好点蜡烛),机器和火苗加热了室内混杂着汗味和烟草浓雾的空气。这里曾经是食堂,但是食堂之前被炸毁了,就把指挥部、电台、雷达都搬到了这一间超大的房子里,利用屏风打出了几个不完全包围的隔断。辛达一推门就感受到了燥热,那些紧张的侦听员们都穿着单衣。墙上依然挂着几张地图,地上还堆放着文件。安德奈推门而入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有人造访,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一眼。
“马上就挨炸了还不收地图……茨玛瑞利!”安德奈喊了一个名字,“现在能确定对方的规模吗?”
“报告!完全看不见,全是雪花!”被叫起来的年轻人立即回答说,“但我们根据侦听到的信息,推测仍然是一个大规模轰炸编队,目前已经抵达东侧——魔王才知道他们怎么飞过来的!”
“雷达天线可能被风彻底刮坏了……他们发过识别信号吗?”
“发过!每个接收的旧营房都已经放上了寒冬游骑兵的标志!山里的居民也都疏散了!”
“尤尔森啊……”辛达不禁在胸前画了一个伊什何圆圈——圣子,以及尤尔森教的标志。
“莱宁司令!我们早先确定有七艘轰炸空艇,推测目的是覆盖全岛。还需要再联系水银号吗?”另一个人抬头问道。
“不,她已经为我们做出很大牺牲了。”安德奈闭了闭眼,还是做出了决定,“电台通知城镇,开启探照灯引导高射炮,所有的防空火力准备!我们没关系,他们不会重点打击山区,守住就有办法!”
“莱宁司令!”突然,一个浑身沾满了雪的埃卡兵砰地打开了门,冷冽的空气随着他一起闯了进来。他不顾屋里人们的反应,就接着大声喊道,“按你的要求,寒冬游骑兵负责范围内的人,包括教堂里的伤员,都撤到地下防空洞里了!”
电台操作员清脆的声音同时响起:“阿尔尼编队预计在二十分钟内到指定空域,第一波袭击要开始了!”
“穿衣,收地图,撤!”安德奈扑到地图前拔掉了所有的图钉,一边卷着地图一边命令道,“辛达,你负责把这几张地图抱过去!”
“是!”
燃着蜡烛的灯被一盏盏熄灭,三十多个最后留守的人纷纷从椅背抓起棉衣裹上。有几个人想去抬文件柜,又被经验更丰富的老队员阻止了。安德奈跳上长桌,摸出能源石手电筒,拧到了最亮,保证能照到屋里的大部分角落。借着这点光,他指点着众人有序地跑出营房,准备沿着一条缓坡绕到防空工事中躲避。只有这段坡路上没有多少雪,甚至连冰也很少。风已经把这里的雪都扫到了小径两侧。大门很难从里面打开,在打开的瞬间,灌进来的大风几乎要把人吹倒在地。走出去十分艰难,进一步就得退两步。雪花也不再是湿湿黏黏的了,它变得像子弹一样猛烈,砸在人脸上甚至有些刺痛。
这种情况下,只能三十来个人抱团一起出去,在小径上艰难地前行。辛达抱着文件,简直是被挤出了大门。他朝着东边张望,看到那橙黄色的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他想要找到安德奈,却被挤在一群高个子之中,哪里能看到人影。
突然,一阵打雷似的闷响从埃卡城镇的方向传来,但这不是雷鸣,那边突然亮起的、白昼似的光也不是雪地的反光。流星一般的炸弹划过天际,随同飞旋的风雪一起砸在已经遭遇过空袭的空艇起降平台、码头和机场,以及埃卡驻军的一切辎重上面,把它们都包裹在了光球和气浪里。阿尔尼轰炸编队犹如从地狱一路砍杀而来,在爆炸的球状火光中显现出可怖的影子。
安德奈对着电台喊了最后几句话,可能是在向水银号强调保持高度。他喊完就随手扔掉了耳机。指挥部的几个核心人员正想把机器抱走,却被大风刮得没办法退回去了。只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命令:“别管电台了……不,别管了,快跑!”
“球形……这是艾特里恩副长在教堂留下的罩子……”辛达看着远处半球形的火光,不禁把脑子里的话说了出来。
“艾特里恩副长……那个黑魔法师?”有人在他身后嘟囔,“他倒是留了一手……”
三十多个人又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山沟里的防空洞跑。这里和之前那些被炸塌的半地穴建筑不同,它们都被整修一新,里面堆着罐头、熟面粉和可可块。有人有节奏地放了三声枪作为暗号,一个兔子洞似的圆形洞口被打开了,他们也像兔子一样挨个往里跳了进去,顺着一段结了冰的滑道一路向下,直到摔在口袋似的大洞穴。在里面安装了燃火石灯,昏黄的光晕让人有了一丝安慰。这些燃火石灯也是艾特里恩留下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这位不信神的魔法师接纳为密友,但躲在防空洞里的人现在都非常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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