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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经干涸饿泪却不知不觉又涌了出来,灼灼地炽着这双颊,笑中带泪,泪中含笑。“老天给予我最后的垂怜,让我失而复得,我已无憾,只是,失去的痛苦,我要如何才能承受第二次?倘若你真的有什么不测,你以为,我真的还能再撑得过去么?”她知道自己是足够坚强的,可以承受更多更重的苦难,可她也知道,她的坚强有唯一无法承受的脆弱致命点,那便是——他!
素衣这示弱的语言在此时此刻,无疑是在朱祁钰那备受煎熬的心里火上浇油。他狠狠地瞪着她,全身裂骨般的剧痛,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如无数的刀子攒钻,比那血蛊发作时更难受千万倍。他不知自己那发麻的指掌究竟是该将她揽入怀里抱紧,紧得再无一丝间隙,还是该如同登基那夜一般,狠心掐上她的颈间。僵硬十指鹰爪似的紧扣着他的肩头,那样的力道骨节都在发白,似要生生撕碎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么,什么是你能撑得过去的?蛊毒带来的疼痛折磨,你便就能撑得过去?”发麻的感觉从指掌一直侵蚀到了脸颊,他不知道自己眼中已经含着泪,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自责是心酸是痛不欲生,他像是突然灵魂出了窍,控制不了自己的举动,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子:“你这——”
他想大声斥责,即便他从没有舍得斥责她;他想要狠狠怒骂,即便他对着她什么也骂不出口。
“初次欢好的那一夜,你曾对我说,我有多疼,便也让你有多疼。你还记得么?”她看着他,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在回忆,回忆那些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回忆那些她至死不忘的丝丝缕缕。
朱祁钰不说话,全无反应,只是那么僵直地站立着,觉得胸口内浸透了刀刃翻剐,随着她轻轻翕动的嘴唇和一字一句清晰的话语尖锐疼痛着。然后,他看见她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面庞,却因为他扣住的肩头而不得不将手顿在咫尺之间,仍旧不肯放下。
她依旧笑中带泪,不过眨眼的瞬间,他似乎就有了莫名其妙的错觉,彼此似乎又回到了数年之前在紫云山上相遇的时刻。像是在极其温柔的梦境中,她一如年少那般馥郁澄澈,清澈的眼眸沾染着未经世事的清浅天真,轻轻开口,明明是那般轻柔的言语,却是狠狠揉痛了他的心。
“那些疼,你能撑得住,我便也能撑得住!”
下一刻,他闭上眼,狠狠地拥住她,死死抱紧,像是抱紧了此生最为珍贵的东西,一旦失去,便是拿命去拼也要抢回!
还能说什么?能做的仅仅是这样罢,他只是心伤,只是心疼,只是心酸,因为他知道,他的素衣呵,她是他的妻,即便是负尽天下人,她也绝不会负他,她只会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
负自己!
可是,他怎能让她如此?
他又该怎样让她永不再如此?
出了抱紧她,他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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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后,一切似乎是有了什么不同,可细细看来,却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同。朱祁钰没有再就此事提过半个字,如同这一切根本不曾发生,又或者,是他从不曾探究知晓过真相,他还是和平素一般上朝批红,操劳国事,笑对妻儿。
而素衣那原本藏藏掖掖的喝药举动,如今却是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往往总是她与他一同喝药,喝下的是解药,也是毒药。每次喝完之后,他都只是紧紧抱着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七月里,朱见济满周岁了。为了以示庆祝,朱祁钰专程祭祀天地,以谢祖宗福荫,而后又在奉天殿摆下家宴,并且备下了各种各样的物件,为朱见济进行抓阄仪式。
虽然说是家宴,可是他却还宴请了文渊阁内阁大学士陈循、高谷、江渊,商辂等人,以及一向军务繁忙的少保于廷益。
文渊阁、司礼监、六部,这是朝廷之内除皇上以外最有决策权的三个集团,朱祁钰想要易储,即便是于礼法不合,但只要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便就万无一失了
素衣曾听朱祁钰提过,如今甚有权威的几位内阁阁臣都是在他登基之后才拔擢起来的,司礼监又在兴安的掌控之下,对他的决议自是不敢擅权的。而于廷益如今既为少保,又兼兵部尚书,且还总督军务,就连朝中用人也多取决于他,可谓是当朝最得宠的权臣,各部尚书也都为其马首是瞻。
简单说来,易储之事,只要能得于廷益的支持,那么,相信六部官员也就绝不敢私下多言了。
而今日,朱祁钰宴请群臣为朱见济进行抓阄仪式恐怕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机会让在场的阁臣都明了他易储的打算,也趁机试探于廷益的反应。
于是,素衣微微臻首,不动声色地坐在朱祁钰的旁侧,任由那些阁臣在席间说着谨慎恭维的言辞,却是悄悄注意着于廷益的每一个表情。
而于廷益也不声不响地打量着素衣和朱见济,睿智的眼中微微有一丝疑惑,或许还在思量所谓“杭贵妃”是否有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却也面色如常,将一切掩藏得滴水不漏。
不言不语,各怀心思。
宴席之后,朱见济一点也不老实,当着各位阁臣的面,哭闹着在素衣的怀里挣扎,非要御座之上的朱祁钰亲自抱着他去抓阄不可。朱祁钰也不推辞,抱着朱见济走向那放满了各种物品的案几。
众人都恭敬的站在一旁,扮演着皇家天伦温情戏的称职道具。可就在朱祁钰抱着儿子走向那案几的时候,素衣眼尖地发现,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聚集在那摆放着抓阄物品的案几上之后,脸色都无法避免地微微泛着青白色,像是多少有些惊骇。
素衣随着他们的目光瞥了瞥案几上的物件,顿时也愣住了!
那案几之上放置的除了抓阄所必需的官星印、食神盒、酒令筹筒、仓颉简、鲁班斗、伊尹鼎、将军盔等常备物品,竟然还放置着两样匪夷所思的东西。其中一件,便是朱祁钰御前所使用的“亲贤保国”寿山石玺印,而另一件,竟然是那藏着剑的碧□箫!
素衣惊骇的自然是那有可能暴露朱祁钰身份的玉箫,而阁臣们惊惶的却是那御玺的所在。
皇上公然将御玺至于皇长子抓阄的案几上,分明是明示众人,皇上有意要废掉当今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以传承天下。
而抱着儿子的朱祁钰却是一派镇定,对阁臣们那明显惊惶的脸色视若无睹,只逗哄着儿子去拿案几上喜欢的物件。
朱见济在朱祁钰的怀中,滴溜溜的眼儿转动着,注意力已经被那些抓阄的物件锁吸引,对那些新鲜东西似乎都颇为感兴趣。
虽然感兴趣,他却并不动手去拿其中的一件,而是偏着脑袋仔仔细细打量,像是在认真思考要将其中的哪一件据为己有。好一会儿之后,他往前勾了勾身子,左手伸向那寿山石的御玺,嘴里“咿咿呀呀”了好几声,右手又伸向了那三尺长的碧□箫。大约是碧玉所制的洞箫有些沉,他没办法单手很轻松地拿起来,却又不肯放开已经握牢了御玺的左手,便皱起小脸,憋足了劲做出极为努力的模样。
朱祁钰只是淡笑,也不帮忙,只是任由他自己忙活。直到朱见济凭着自己的力气,将那御玺和玉箫都拿起来抱在怀里,他才抱着儿子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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