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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当米蓝带着西装革履，挂着工作牌的人走进房间，四处查看，拍照，然后一起出去，我已经猜出来，她是准备处理掉这套房子了。我又感到了绝望。

原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有像走上天桥那样的绝望。

现在，米蓝卖房的举动让我产生的绝望比那时重上千倍万倍，我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整个灵魂被绝望之痛所笼罩，这一切算是她的无妄之灾，而起源，仅仅是看了我一眼。

而我，却再一次利用了她，即使现在躺在冰冷的盒子里，我仍然在利用她，让她，甚至是推着她，一步一步地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说世间只有一种坏人，那一定是我这种，谁跟我扯上关系，谁就会被我缠上，交噩运，伤元气，把整个人生变成一堆臭烘烘的垃圾。

现在，她根本不听我的，我说停止，她不理；我说求你，她不理；我说我是坏人，她也不理。

我知道她心里有个人，叫林昀，那晚上我听到讲了后，真想对她说：这不是你的错，年青，我们选择了错误的路，眼睛不够亮，这是我们的错。

但这有什么用呢？她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初恋情人，还有一个孩子，我很难理解女人在这方面的忍耐，无法安慰，只能表示佩服。就像我自己一样，所有的伤痛，都得自己抗，消化，消化不了就承受，承受不了就崩溃。

但我不想看到米蓝走向崩溃。房子，是她的命根子，在这个城市的立足之地，庇护之所，我要是让她卖掉了房子，我就是杀了自己，还杀了另一个善良的、帮助我的人，我内心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但我没有资格说这个字。

一直到晚上9点多，米蓝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我知道她还是会老样子，吃点青菜，喝点红酒，发会儿呆。

等她坐到阳台的椅子上发呆，我发去信息：米蓝，不卖房子，好吗？

米蓝回道：已经挂出去了，价格挂得低一点，很快就能出手。这事办得越快，你的高利贷就少还些利息。而且，房款还会有部分剩余，我就去租个房子住，说不定，我就去把你的那个房子打扫一下，住着还没有租金。

这些话，就像在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我的脸：米蓝，不要还那些钱了，我也不想去安宁乡，就这样陪着你就好。

我知道，你不去安宁乡，就会一辈子没有人惦记，家人也找不到你，我答应了你，一定会办到了，相信我，我一点都没发昏，这是我自己作的决定，你不用内疚。

我不是内疚，现在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如果你还完了债，我就永远不能和你这样聊天了，我得真正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舍不得。

黑隽，我是成年人了，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不会再爱上谁了，我的爱已经被我自己亲手埋葬了。我现在帮你，一是机缘巧合，我们俩遇到了；二是命运相似，我们都是这个世上的伤心人。我帮助你，也是在帮助自己，知道吗？

话语温柔，戳人心骨。我得有所行动，不能坐等米蓝就这样把自己的生活毁了。

我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四处找寻，我在找那天出现的影子。

我回到天桥，没有；来到公交站，没有；下到地铁站，没有，一条条公路，一个个小区，一片片荒野，几乎走过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小屋外面，宁静的月光下，破墙残砖，清冷至极，一个连身形和影子都没有的我，就这样在空旷的天地间，不知是站，还是漂着。

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人住了，应该不久后就要全部铲平了，水电大概也都完全停了，整片地方是黑暗。那间小屋的木门开着，黑洞洞地，窗户上那条蓝色的窗帘掉了下来，斜挂在破窗洞上，风吹过来，吹过去，它就随便地动一动。

我仿佛看到那个人正抱着手机，坐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红着眼，不停地在手机上翻着，刷着，找着，一会儿，用笔在本子上记着，一会儿笑着拍打床铺，一会儿抱头哭起来，一会儿下来扯来一块干面包，用矿泉水瓶子接点自来水，就着啃，一会儿又趿拉上鞋子，冲出小屋......

疯狂地，麻木的，不自知地走在绝望的路上。现在看到他，我心底一阵苍凉，世间多苦难，谁也躲不过，为何不早点看破，还要有如此的无望的坚持和奢望。

看着曾经的自己，看着这破败的小屋，我难以名状。突然我感到自己四周在变暗，变暗，我被笼罩在一片庞大的阴影里。

是影子，他出现了。

我开始使尽全部力气疯狂地问，大地一片宁静，树上的麻雀毫无反应，应该是睡着了，但他能听见我的疯狂：

我不要去安宁乡，我不要再这样找人帮忙了，我该受到什么惩罚，就来吧，我不能再害人了，我该怎么办？给我指条明路，怎么都行，只要不再让别人帮我还债。

影子冷冷地说：你后悔了？你这辈子后悔过多少事？哪件事能改变？什么结局，都是因为你当初的选择。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请帮帮我，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走这条路，我要自己面对，自己处理，请你帮我，帮我。

影子在我的恳求中变小了，但仍在我身后，或者头顶，因为我感到一股寒气，从脖颈袭进身体。我什么都顾不上，继续说着：马上就要春节了，我不想她卖了房子，无家可归，我要是有机会重新来过，一定不会轻易跳下天桥，我会去做事的，做完我所有的事，我还要跟家里人说对不起，我不想躺在冰冷的地方，无人知晓。我求求你。我知道后悔没有用，但没用就没用吧，只要你阻止她再继续卖房还债，我怎么样都可以，就让我当个无主的尸体，躺在那个黑盒子里一辈子，最后扔在野外喂狼喂狗都可以。求求你。

沉吟片刻，影子说：其实每个被卡在这儿的人都有一次机会，只要真正后悔，你可以回去，试一下重新来过。只是去重新试一下，但结局是改变不了的。

记住，回去后，有些事你就不会记得了。

话刚说完，影子消失了，而我，正站在过街天桥的一边，准备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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