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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继善笑着点头称谢“惦记着了”,因又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儿。一件是整顿盐务情形,一件盐税帐目结算情形,盈余盐捐到底有多少?从通州到德州一路运河,预备龙舟通过,拆修的银子是盐政上出的,共是拆了几座?用去多少?四川、河南、湖广、江西有的县盐价比官价便宜一成,有的甚至一成半,这里头的原因是什么。八爷给我个粗帐,因为皇上问起过我。我刚进军机处,答不上来,下次再问,仍是莫知所云,就不好交待了。”
高恒早已料及这位新进军机大臣必然要过问盐政。从怀中抽出两本册子,一本递给尹继善,一本捧给刘统勋,说道:“这是各地盐运司局清理帐目的清单。我都派人核实过的,请二位中堂过目。阿桂、傅恒两位中堂,还有张衡臣老相,也都每人寄一份,户部存档给了三份——其中四百万两,是工部从盐政上借的;奉天修缮故宫、皇陵,借去二百万,遵化孝陵堪舆皇上寝陵购地,内币一时不凑手,也是挪借盐税银子——这笔帐我怕有借无还,只给了二十万。这都奏明在案的。这次整顿,一是原来混杂不堪的输赢帐,各司各库都理清了,盐务按例按律订了条例,二是各库走风漏雨或潮湿的,都重新补修了,三是查出十三个库斤两帐目不符,撤掉了他们差使赔偿,还有三个盗盐出售的库官,已交地方官收监勘问……”
他侃侃而言,从盐场收盐入库,到僧运陆运置各省库存发售,秤磅帐目,翻船倒车,库存损耗出入情弊,真个周详密弥汤水不漏,捻熟得如同父母数落自己子女长短优劣。刘统勋不谙财务听得如同乱麻一般,刘墉更是不知所云。金鉷起初还能辨析清白,不一会儿便跟不上他的话路,渐渐也是心里茫然。只尹继善此人清明在躬,多年的“江南王”。军政民政财政文政一手通揽,一见便知高恒摆迷魂阵,却不言声,一边听,心里还在寻他的漏风话,一条一条存着待理,一句话也不插问。高恒足说了近一个半时辰才煞尾,笑道:“其余琐细事务,二位中堂要有不明白处,我再备细报说。至于有的地方官盐降价,是因为私盐贩子自运私盐自行出售。官价不稍降一点,更卖不出去,金川打烂了仗,青海盐运关卡一团糟,青海那地方,你们知道,有地方路都用盐铺,这就流散出不少私盐。运河上拆桥的数目我不知道,德州盐运司的马骥遥是精细人,几次腾盐库,砖缝儿里扫出的陈盐累计一万七千多两,预备修衙门的,捐出去了。别的库也都是各自兑的银子,没有动盐税的钱,我可以打保票的。”金鉷听得懵里懵懂,笑道:“接驾的银子,单是盐商就兑出五百万还多,加上别的士绅,小一千万的数目了。皇上如今已在南京,我看不必再大张旗鼓征求募捐。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这次缴银子买好儿,终归还要从小百姓身上挤还出来。说是‘乐输’,作难的还是穷百姓……”
“皇上已经到了?!”高恒瞪大了眼,吃惊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是说才到泰安么?”刘统勋便目视金鉷。金鉷自知失言,脸一红,垂头吃茶不语。刘统勋眉头皱得紧紧的,点点头说道:“到了。这事绝密,八爷,金鉷告诉你,已经不该。统勋放一句话给你,八月十五之前你走泄出去,被我知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位分,就要锁拿你。”高恒回过神来,笑道:“我可没疯了,跟张秋明似的,跑大街上去张扬!”
尹继善听金鉷泄出乾隆在宁消息,也是一怔。上次擒“一枝花”,按察使张秋明发疯症,漏泄风声,他和刘统勋自请降级。虽然没有处分,到现在心里别扭不受用。现在“一技花”和乾隆同住一庙,万一出丁点儿差错,责任真是比天还大!他和高恒谈不上私谊,面情上素来很熟稔亲切的。乾隆的谕旨就在怀里,高恒刚下船,就热扑喇儿赶来拜望,原想隔几日再宣旨的。但又深知高恒是个冶游无度的花花太岁,交游人色既杂,且莠多于良,挽首思忖片刻,问道:“八爷,你吃饭了没有?”
“这会子快晌午了,你问的早饭还是午饭?”高恒笑道:“一会你们吃饭,我回驿馆里去吃。”
“你住燕子矶驿馆,还是虎踞关、夫子庙?”
“夫子庙——怎么……”
尹继善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刘统勋。见刘统勋点头会意,对金鉷和刘墉说道:“二位暂请起座。”高恒见金鉷和刘墉都是神色迷惘,振衣起立,诧异地问道:“元长公,你这是怎的了?”
“有旨意。”尹继善已经阴了脸,南面而立,对高恒道:“高恒跪听宣旨!”
三十 瘟高恒途穷计后事 曹鸨儿避祸出异域
听尹继善这一句,刘统勋刘墉却步退到东壁,一提袍角便跪了下去。金鉷一时回不过神,大睁双眼看着这位突然变了脸的军机大臣兼总督,良久,低下了头也退下去长跪在地,脸色变得煞白。高恒心里轰然一声,“东窗事发”四个字电光石火一样从脑海中划过,浑身的血好像突然被冰水激了一下,变得冷彻骨髓,木得不知疼痒,死人一样的脸香灰一样灰白。好半日,才像吊线木偶一样,机械地面朝尹继善跪下,摘了大帽子,竟忘了往地上放。一时,屋里变得一片死寂,只听得花厅外急急如麻的雨声。
“奴才高恒”,许久,高恒才有了知觉,发疟子般抖着手放下帽子,颤声说道:“恭聆圣谕!”
尹继善面无表情,展开纪昀手拟的那封诏书,干巴巴地读了。当听到“贪婪荒淫”四个字时,高恒浑身激凌一颤,却是变得清醒了一点,伏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在品味这话分量,又似乎在思量如何对策。刘墉是头一道亲眼见圣旨处置大臣,想到高恒平素洒脱倜傥风流可喜不拘不羁的形容儿,一下子变成霜打过的草似的蔫萎不堪,心里一寒,低头慨叹。
“奴才有罪,遵旨听从朝廷发落——谢恩!”高恒深深伏下去叩头回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既然皇上就在南京,求大人转奏,奴才想面圣请罪……”
尹继善眼睑微垂,木着脸,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可以代为转奏。不过,皇上目下是微服在南京,行无定止,刘统勋和我不奉旨也是不能随时晋见的。待等中秋节之后,主子才能接见办事。你可以回驿待命——这是密旨,我暂不公布,驿站仍以原职待遇供给你。”
“那高恒足感大人厚德了……”
宣完旨,尹继善又恢复了常态,脸上带着诚挚的微笑,双手挽起高恒,命人“把高大人顶戴捡起,放在桌上——”又笑道:“亏你在宦海里混了这么多年——还出兵放马剿过匪!别这样儿丧魂落魄的,好脓包势么!来来来,还坐下说话……”按着高恒坐了椅上。高恒兀自木头人一样,恍恍惚惚心中半昏半明呆坐着,口中只是道:“我要见……主子……要见主子……”刘统勋几人也都起身安慰。金鉷心里深悔自己口不关风,口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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