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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原正色道:“只要公孙帮主肯接受我的安排,尽管对洛阳的兄弟放心。我已拟定奏章,请皇上准我设立专管东南沿海一带的海事官署,公孙帮主与帮内当家可分别就任主管官员,到时保护往来商船、清除小股海寇便是你们的职责。梁昆、屈涛等人也可作为分支负责洛河水道,仍旧归你统管。”他话锋一转,“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过去逃亡南越的黑蛟帮残余势力还未扫除干净,希望公孙帮主替我将他们一网打尽,尤其是殷实等当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孙叔达目光一凛:“天风帮与黑蛟帮素来针锋相对,对其了解远在本帮之上,此事交给他们是否更加妥当?”
江原放下手中书稿,拿来一支笔,笑道:“天风帮将来还要在南越立足,出面多有不便。我这里先写一道教令,算是对你的承诺,何时灭了黑蛟帮,海门帮便何时由黑转白,正式归于朝中。”他说着挥笔写就,又盖上自己的印鉴,郑重交给公孙叔达。
公孙叔达只得接过,慎重地向江原抱拳,然后又向我道:“越王殿下,帮内兄弟还常念着您,攻越结束之后,还望赏光莅临。”
我立刻起身,也抱拳道:“大哥何必客气?我也念着帮内兄弟,到时一定前去探望。”
公孙叔达闻言称谢告辞,我和江原亲自将他送到城门。目送他离开后,我看一眼江原:“公孙叔达定有两手准备,你信口雌黄一通,也只能稳住他一时。若是皇上那里说不通,还是免不了冲突。”
江原微叹:“也只能如此了,先稳住海门帮,我再试着向父皇解释。”
我忧心道:“海门帮于我有恩,我不希望看到屈涛等人出事,刚才公孙叔达也有向我求情之意,是否该……”
“不可以!”江原面色变得十分严厉,“这次突然打击海门帮,谁知父皇突然动了什么心思?田文良虽然已受父皇冷落,等同弃用,可是造成的恶劣影响还在。此事你绝对不能插手,免得父皇平白生疑。”他转身握紧我的手,“你不是说铁索明日即可全部除去么?还是专心谋划攻打建康的事,争取时日速战速决,其余的都交给我来处理。”
我看到他声色俱厉的面孔,忽然一阵感动,不觉点头。江原看上去略略放心,低声道:“明日我不出战,等到虞世宁、宇文念等人围攻上来,我再参与决战罢。”
我知道他还在为杜长龄的离去伤感,勉强上阵反而危险,便道:“这几日你只管坐镇统筹,不必出面,我一样把建康城交到你手上。”
江原淡淡地笑:“凌悦……”我应了一声,他便将我抓过去吻了一下,补充,“我很快就好。”
我肃然回抱他一下:“我知道。”
第二日,直属我和江原麾下的所有水军战船都受命出动,黑色的旌旗肆意招展,遮天蔽日,绵延数里。赵敦诚新训的水军直到今日才全部派上用场,知道自己要攻克的将是南越国都,无论将领士兵个个群情激奋,在承载两千箕豹军战船的当先率领下,乘风向建康驶近。
越军已经不再试图阻止魏军剪除铁索阵,也开始出动了所有精良战船,在江面上摆开阵势。随着最后一根铁索沉入江底,魏军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声。风帆如鼓,战船如梭,都在雷鸣般的战鼓助阵下列队向前冲杀。
燕七和裴潜各负责一支水军,从左右两翼向越军包抄。赵敦诚站在我的旁边,负责中军的指挥。余下的一千箕豹军尽数在我所在的楼船上担任主力,只是为了护持我而未接近前线。我站在楼船的船头,望见前方打着“霍”字旗号的越军,不禁一笑,心想霍信蛰伏许久,终于出山了么?不过只见旗号醒目,却不知本人是否真在其中。于是命令舵手加速前进,赵敦诚见状,也急命中军战船跟上。三艘楼船如三座小型山峰,破开江水行于江上,后面战舰紧跟,沉重的船身仿佛把江水都挤向了两岸。
因为都知南越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两军交战异常激烈,一时江上血溅如雨,空中矢石齐飞。南越的楼船也尽数驶入长江,接连击沉了十几艘冲在前方的魏军战船,裴潜在主舰上连发号令,令魏军紧跟楼船,却又怕被吸入漩涡而不敢靠得太近,最后对楼船形成松散的包围,开始向船壁投射火箭、铁锥等物。箕豹军则放下轻舟,试着攀上楼船。
我猛然在其中一艘楼船上看到绣有“赵”字的王旗,心下担忧,立刻叫过斥候营首领:“速派人去查探,越军主将都有谁,霍信、赵葑究竟有没有在其中。”那名首领马上沿着悬梯到底层传令。
赵敦诚从旁道:“殿下,根据最新战报,广陵魏越两军虽有冲突,但城中越军并无寻求决战迹象,冲突过后也只是回城而已,目前也没有越军突围,赵葑应不会出现在这里指挥战斗罢。”
我笑道:“多谢赵将军宽慰。只是赵葑性格单纯容易冲动,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无法置身事外,更不甘被围困。我实在怕他做出鱼死网破之举,更怕他为了与建康共存亡而独自突围出城。”
赵敦诚听了,真诚道:“殿下对令弟如此疼爱,即使最后关头都不肯令他陷入险境,末将想他总有一天会体谅殿下苦心。”
我又笑了笑:“攻打南越这两年已不知做了多少孽,我私心里只盼他平安就够了,不过最终如何,还是看天意罢。”
赵敦诚也释然一笑:“殿下有这一点私心,才更令末将敬服感动。”
我惊奇地看向他:“哦?何解?”
赵敦诚满脸崇敬,正色道:“由您对令弟的关切,足见殿下决心攻打南越曾经历过怎样的挣扎与矛盾。为万民而舍私情,如此胸襟,我辈唯有仰望而已。”
我听着,眨了好几下眼,最后拍拍他的胸脯道:“你错,我很有私心,而且私心很重。”
“啊?”赵敦诚似乎料不到我这么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负手走到悬梯口,笑道:“赵将军注意指挥,我下去看看。还有——我不喜欢听人在战场上拍马屁。”赵敦诚表情更加惊讶,过了一会,面皮涨红着抱拳送我。
半个时辰后,斥候营传来消息:赵葑和霍信都不在江上的越军之中,负责指挥水军的分别是霍信的部将萧忌和负责建康城外水域的将领张云水,以及过去赵誊太子府中的几名亲信将领。我听了半是放心,半是疑心,赵葑和霍信不在其中,自然可以令魏军放开手脚毫无后顾之忧地大战一场。可是如此重要的一战,霍信居然没有亲自领兵,只让麾下将领出战,到底是在岸上另有埋伏,还是已经做好了归降的打算?
江上的战斗一直持续,若是没有不断燃起的战船,以及弥漫在空中的烟灰气,似乎会让人觉得水军舟战没有陆战激烈血腥。然而战船一旦沉没,危及的却是数百人的性命。我一直在船头观战,有时看着战船接二连三地被烧毁、击沉,士兵落入水中,又被流矢或沉重的木石击中。因为死伤太多,不管看到魏军还是越军沉没,都已经麻木得没了感觉,只是机械地指挥着船只上的士兵不断向敌方发起冲锋。而士兵们也早已不将敌军当作人来看待,连我身边并未过多与越军交战的箕豹军都双目血红,不住向越军射出羽箭,投掷木石,一旦有敌船靠近,更是立刻操纵拍竿猛攻。
到了夜里,两千箕豹军终于攀上越军楼船,与船上越军短兵厮杀。不久,更多魏军顺着箕豹军开辟的道路攀上大船,越军的中军指挥开始混乱,楼船也失去了战斗能力。又过几个时辰,其中一艘楼船上发出尖利的哨音,同时有魏军士兵大声喊:“越军主将头颅在此!”
火把映照下,一名箕豹军的枪尖上挑着一顶华丽的头盔,另一名箕豹军则手提一枚血淋淋的头颅在人前挥舞。我立刻回身令道:“传令,所有人都一起大喊,主将萧忌已死!越军大败!”
魏军们于是得令大喊:“主将萧忌已死!越军大败!主将萧忌已死!……”无数人声音汇聚在一起,与远处传来的回声交叠,在秋风乍起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越军听了尽皆心神纷乱,很快斗志衰退,落于下风。
斥候此时在我耳边悄声回报:“殿下,消息传来,越军主将萧忌乘轻舟逃亡岸上,张云水力竭而死,坠落江中,那被杀死的恐怕只是一名副将。”
我略一点头:“再探。”斥候应声而去。
无论被杀的是谁,越军江上的溃败已经无可避免,然而这场战斗还是没有如想象般立刻结束。幸存的越军面临绝境反而渐渐稳住心神,虽然已无中军将领统筹,却仍在各自头领的指挥下勇猛向前,几乎是饿狼一样盯住某艘魏军战船不放,直到将之击沉,或者同归于尽。就算是面对我们的楼船,很多越军也毫不畏惧,多次试图学箕豹军攀上来擒杀主将,都被船上魏军刺落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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