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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约了一个周五的下午,庞中华去了姬可的公司,元旦过后的上海,已深感寒意,如是晴天,阳光便格外可人,若今天这样阴雨天气,却是寒气附骨,空气里,都带着潮湿,让人无处可藏,路边的绿树挂着雨滴,益显清冷,在浦东一个繁华路口,姬可公司的大楼醒目的矗着,前台将庞中华带到一间会客室,姬可已在门前,她潜伏在自己的城市里,居然这么多年。
为什么,不和我联系?庞中华埋怨!新的生活。。。。。。我想,重新开始,姬可悄悄的潜入上海,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工作,结婚,安定的生活,当年这家外企进驻大陆,仗着学生时代的英语底子,姬可面试成功,一直工作到现在,公司环境友好舒适,中央空调开到劲爆,从广东来的姬可,在上海的冬日,找到了温暖,工作咖啡,下午茶,每年一次深度欧洲游,各个方面,感受到的关照,让身心平和,坐在震旦家具的办公桌前,每天做着貌似高深,其实,单纯简单的工作。
外企工作的强度,比起广东经历的岁月,不值一提了,没有了订单这只追着屁股的老虎,只需协同同事们,从容的奉出最好的产品,就这样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随之提职加薪,曾经创业时,设计、技术、生产、市场一手兼管的实践,姬可的能力,绝不仅仅限于技术方面,出于本能的,将技术和市场结合的素质,很快在工作中,超越了众多老外,以及名校的硕博们,在一个崇尚资本伦理的企业里,展现出价值,得到不拘一格的重用,被提拔为市场部总监,成为公司里唯一的,只有学士学位的高管。
这是好的开始,还有吗?大龄才女,庞中华更关心的,是姬可的生活。他很体贴,对我和孩子很好,说起生活,姬可焕发起来,就是比我小三岁,小鲜肉,呵呵呵。姬可的男人,毕业于上海名校,是姬可在技术部工作时得力的助手,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哪怕是在上海时尚之都,父母开明,也是暗暗焦急,可就是没有遇到真正中意的女孩,直到和姬可共事,不论从能力,还是品性,都找到了共鸣,姬可的性格略偏强势,带着热情和善意,像一个大功率的电炉,姬可爱人安静,像一壶水,你把它烧开了,它就“呼呼”的叫起来,沸腾着,比你更热烈,两人一搭,姬可引领,男人完善,姬可架构充满想象,男人细节完美精确,工作上行云流水,愉快而高效,做出了许多成绩,也成为共同的职业亮点,知道姬可是单身后,男人展开了追求,为爱情倾身付出过的姬可,最懂真情,又怎能拒绝,这巧克力一般的男人,上海巧克力,味道很好的,吃的人都知道,不可救药,成了贪吃的女人,还护食的厉害,这也是姬可约在公司见面的原因,她不想掀起过往,担心会给现在的生活,带来困扰!
说到巧克力,你们家谁做饭啊?当然是他,提起巧克力姬可嘴角就甜甜的笑,却要用力屏住,不让笑口太大,疲损了面态——他是模范老公,买汰烧一条龙!姬可男人英语好,和他的外籍主管关系不错,老外总监就是只关心他的家庭,会把爱人孩子带在身边,否则,必须要每个月休假回家,老外总监不在乎国家民族,却视人性为生命,总是说,天堂没有国家,但天使会爱天使,家人就是他的天使,他爱上帝和他的天使。巧克力非常赞同,他最爱的,是他的家人,让家人幸福,就是他的使命,其余,其实无所谓啦,如果男人做饭,可以使老婆和儿子开心,那么,他也是开心的,他说,他做的很快乐,可以做一辈子。
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姬可是爱国的,爱牛扒,但更爱红烧肉,休息日,吃完晚饭,一家三口,不收碗筷,围着饭桌而坐,经常会即席举行家庭爱国主义教育会,姬可会谆谆教诲丈夫,没有国,哪有家!巧克力总是温存的笑着,没有家,哪有国?没有你,哪有家?
一旦进入争论,姬可就会激昂起来,巧克力便举手投降,你们俩说的都对,是我错了,我认错,我洗碗。而一旦姬可不想洗碗的时候,就会号召举行家庭爱国主义教育会,以至于,家庭爱国主义教育会召开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没有征兆,几乎到了逢吃必开的程度,终于,成为了晚餐的最后一道菜。
而男人,索性每天穿着围裙吃饭,以便于,准备随时投降,认错洗碗,姬可团结儿子,吃饱喝足之后,打着饱嗝,数落着抹桌子洗碗的上海男人不懂大局,简直就是一个“小男人”。
嘴里埋怨着老公,却分明享受着“小男人”爱“天使”的那种感觉,这个“小男人”,是用尽全力爱着他的女人吧,以致,再也分不出一点点气力可以爱别的了吧!真是个“小男人”,姬可笑着,想着,决定今晚回家要原谅他。
分别,往往是感情的稀释剂,作为中国最大的城市,国家金融中心,上海和全世界有着频繁的交流,同时也以全中国为目的地,发生着无数的投资,每天都有无数的上海人,以各种交通工具,奔赴地球的各个地方,身在职场,你们天天在一起吗?是的,我们总是在一起,姬可说道,因为牺牲和家人在一起,公司对出差补贴,制定的比较高,甚至超出很多人的工资,足以唤起员工出差的热情,他总是尽量推脱出差的机会,偶尔出差,他会最快的时间赶回,他明白,家有天使,天使要吃饭,姬可笑着,终于放弃了控制笑纹。总是在一起,你们吵架吗?有时候,嗯,在我情绪波动的时候,很想吵一架,发泄一些垃圾,可是,和他在一起,怎能吵起来?他每次都说,他是小男人,随便让我欺,姬可说道,可我,是随便欺负人的人吗?
这就是魔都,只有在上海,才能有这种可能,一个我爱我家的男人,和一个理想主义者,碰撞组合在一起,而他们,每天都在演绎着魔幻一般的生活,构成这个魔都城市。
他真的很爱你,庞中华确信了。是的,他是真心的!我初来上海,一无所有,是拎着一个拉杆箱,直接走进婚房的,当我们有了儿子后,置换了一间大一些的房子,他直接写上了我的名字,姬可说道,可我,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这么多年,自己生孩子,忙工作,忙着开家庭爱国主义教育会,忙这忙那,像追着时间的火车,急着赶路,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天随意的聊着“小男人”,以为只是纯粹爱吃上海巧克力,和他的房子可没有关系,却突然拎清,自己竟如此幸福,被一个男人爱的随心所欲,还没有任何负担,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以至于,又重新相信,爱,是可以换来爱的,他当然是爱我的,我不可爱么?而我,也应该是爱他的。
“如果,在当年的毕业生入厂会上遇见他,你会嫁给他吗?”庞中华的话,将时光拉回到三十年前,那时,姬可和同学们,毕业分配到央企石化公司。
时光的雾幔,层层漂浮,容易让人看不清!三十年前的自己,多么自命不凡,目光睥睨天地,只有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长着格瓦拉一样毛发的男人,才配和自己,站在一起,身边也有文雅的男同学,姬可微笑的看着他们,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时的自己,以为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眼光深远与众不同,遍地英雄下夕烟,是英雄就要不走寻常路,结果,英雄死在夕烟里,直到被颠簸零散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自己的父母,就是一对普通人,自己的兄弟姐妹,也都是普通人,同学朋友街坊邻居,全是普通人,什么时候,自己就有了“不凡”的感觉呢?
多么致命的错觉,广东经历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正常一点,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普通人,父母、兄弟姐妹、孩子,还有珍惜你的那个人,重新组装一个平静的生活,一直会想,自己有这么高的文凭,为什么,却要走过一生,才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们的大脑里,似乎植入了一个程序,在设定着我们的人生,按照剧本,被代入某一个角色,去演绎一个个故事,不能自拔。”姬可说道:“直到以命相拼,也未必可以,挣脱程序!”
经历过年少轻狂,才发现,当年舍命去追求的东西,其实毫无意义,而当年随便丢弃的,其实最珍贵,在了解了自己,看清世界后,还能感激命运的慈悲!
庞中华知道了,姬可已经释怀,于是,告诉了武壮的消息。姬可的嘴唇动了一下,很久很久说道:“我们多年相识,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没有武壮,我们就聊不下去了吗?”
“武壮被抓了!”姬可不想再提武壮,可是,庞中华觉得,她应该知道:“他说。。。。。。他对不起你!”
五点了,下班了,姬可抱歉的和庞中华告辞,今天周末,早就和孩子约好的,要去吃海鲜,看电影。
庞中华也该回家了,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大堂,姬可已经在大楼前,一边系紧围巾,一边望向车库的方向。
站在落地玻璃后面,看着门外的姬可,栗色的卷发披在脑后,得体的套装,勾勒出身材曲线,和当年相比,更加饱满,玲珑挺翘,充满成熟女人的性感,显然是勤于修身,相比甄静雅的高贵,越来越有雍和宫的沉稳厚重,姬可则更像东方明珠,亭亭的站在那里,前后左右,散发着洋气。
随手理着发姬可顺风瞥见一个身影,正紧盯着自己,脸上漾着笑,而额头,隔着玻璃,仍然可以看见一道醒目的疤痕,都是石化行业的,姬可知道金老板附龙的传说,庞中华摊上这种事,沾的光,指定小不了,这一代人,扛着伤疤,顶着白发,那么地用力,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今天,谈论着故人,回忆往事,当感觉内心平静,顺服了这狗日的生活,一日一日的随遇而安,我们,不知不觉地,老了!武壮要干大的,我们不是吗?武壮的故事结束了,我们的故事,还有吗?这回头一瞥,是不是,我们的一生?转过了脸,不看玻璃后的那个人,却流下泪来,仰起头,想要忍住,哪里忍得住,擦了把泪,更多的泪,又掉了下来,突然就转过身,奔回办公楼,合身扑到了庞中华的怀里,紧紧的搂住庞中华,紧紧的搂住,“亲人啊!”撕裂心肺的嚎啕中,刚才屏住的感情,终于坍塌,和眼泪一起,迸了出来,带着香波的卷发,盖住了庞中华的视线,眼泪、鼻涕任性的流淌,蹭了庞中华一脸,庞中华也死死的抱住姬可,就像抱着武壮,抱着甄静雅,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干过什么?我爱过谁?在哪里,我们遇见过?现在的这里,是我的生活,可那些,是青春,是梦想,是我,和我的爱人,流淌的荷尔蒙,轻易不愿想起,紧紧捂住,却怎么可能忘记,那些人之初,有梦又多情的日子,那是所有的第一次,是搅动过肚肠精血淋漓的托出。
前台的小姑娘和几位女同事,团团的围着,不停的喊着姬总监,姬总监,而姬可那样的悲戚,嚎啕,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只是有了庞中华的抱持,才没有委顿在地,这样的状况,吓着了同事们,怎么了,一贯大方得体的姬总监,今天怎么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走近身来,接过姬可,姬可搭上他的肩膀,将鼻涕,从庞中华脸上,拖到了男人的脖子上,这,就是姬可的“小男人”吧!“小男人”拍着姬可的后背,像拍着一个孩子,等待着她慢慢平静,大家,也都安静了,一群下班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越聚越多,挤满了大厅。
稍微顺了气,姬可抬起了头,赤红的眼睛,返过身子,再一次抱住了庞中华,“嗷”的一声,又止不住流下泪来:“一定要保重啊,我的亲人!”
庞中华知道,这一抱,是抱自己的,而前面的那一抱,是在抱武壮,哭歌已逝去的青春,羊绒大衣加套裙,伪装的多好,可终究,经不起一句“对不起!”一段人生过往了,岁月埋葬了青春任性,那是理想,和真情,不可翻,不能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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