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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如在她身后悄声说:&ldo;夫人,咱们赶紧回去了。&rdo;
其实令秧并不大明白她究竟撞到了什么,只是模糊觉得,小如是对的。兰馨的眼光落在了她手里的书上,随即大方地起身,穿着睡鞋去屋角的架子上拿了第二辑塞到小如手里,轻浅地笑道:&ldo;我就知道夫人会喜欢。&rdo;无论是兰馨还是三姑娘,似乎都已放弃了躲闪。非但如此,这两人此刻对待她的方式里还掺了一点微妙的,若有若无的殷勤。正是这殷勤搅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说:&ldo;川哥儿……他不在,三姑娘你好好来和兰馨做个伴儿吧。我,我就,回房看书了。&rdo;
&ldo;夫人慢走。&rdo;三姑娘对她笑笑,令秧突然发现,她此刻的笑容,其实非常像多年前的哥儿。
第九章
万历二十六年九月初三,是乡试发榜的日子。
刚摆上早饭的时候,侯武派出去的小厮便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远远地,令秧便听见小厮们都在欢呼:&ldo;中了!咱们川少爷中了!&rdo;令秧放下了筷子,叫小如赶紧出去看看,可是蕙娘已经站在门外了:&ldo;给夫人道喜。&rdo;蕙娘如沐春风,&ldo;好了不起的川哥儿,这下子,老爷在天之灵可要安心了。&rdo;令秧拍拍胸口:&ldo;阿弥陀佛,咱们总算是熬到了今日。&rdo;二人说笑感慨了一回,蕙娘便急匆匆地要走,说是今天家里事情会很多,头一样得去安排人在报子上门的时候放鞭炮,还得张罗给报子的茶饭赏钱。令秧独自坐在尚未动过的早餐前,她知道自己的心还在&ldo;扑通扑通&rdo;地跳,突然站起身来,也不管小如在身后急得直嚷:&ldo;夫人哪儿去,吃了饭再走啊……&rdo;
她推开兰馨的门,只见她一如既往地穿戴得一丝不苟,正在清理香炉里的积灰。&ldo;夫人这么早。&rdo;她静静地说,整个人像朵盛开的栀子花,令秧似乎觉得,那个目睹过她衣冠不整的夜晚像是场梦。&ldo;我给你道喜。&rdo;只要跟兰馨在一起,令秧讲话的调子便能不由自主地冷静起来,&ldo;你听见了吧,川哥儿中了,你是举人的夫人了,你不开心?&rdo;兰馨脸上掠过一丝意外的神情,随即又波澜不惊:&ldo;还真的没听说,劳烦夫人亲自跑一趟告诉我。&rdo;令秧心里暗暗地一叹:这宅子里还真是世态炎凉,都知道川少奶奶是个可有可无的。&ldo;不像话。&rdo;令秧咬了咬嘴唇,&ldo;川哥儿人呢?&rdo;兰馨笑笑,那笑容让令秧觉得,自己反倒成了个任性的孩子:&ldo;不知道呢。若不在梅湘那里,便是在书房吧‐‐昨儿晚上谢先生不是到了么。&rdo;
令秧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ldo;兰馨,如今川哥儿中了举,说不定过些年还能中得更高……我是想说,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只要川哥儿出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你过不完的。我就劝你,往好处看‐‐你又不是我,我这辈子没什么了,你可不同啊。别把心全都放在三姑娘身上,你自己清楚我是为你好……&rdo;
&ldo;我知道。&rdo;兰馨柔软地打断她,&ldo;这么大的一个唐家,只有夫人一个是真的心疼我。不过夫人也该看见,三姑娘嫁得有多委屈‐‐她在我心里比什么都珍贵,我见不得旁人糟蹋她,可我什么本事也没有,只能尽力心疼她。&rdo;
&ldo;你说实话。&rdo;令秧深深地盯着她的脸,&ldo;依你看,我委屈不委屈?可这是我的命;三姑娘也一样,她有她的命。女人既然被扔到自己的命里了,怎么着也能活下去。至于你,兰馨你的命比我们的都好,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见不得你糟蹋自己。&rdo;
一时间天井里传来鞭炮的声音,终于有两个小丫鬟欢笑着跑来报信儿:&ldo;川少爷中了,给川少奶奶贺喜!&rdo;令秧不禁低声道:&ldo;这起看人下菜碟儿的小蹄子,总算是想起你来了,你呀。&rdo;
谢舜珲站在川少爷的书房里,打量着墙上一幅唐寅的画。川少爷的声音带着点儿笑意,从他背后传过来:&ldo;这《班姬团扇图》,还是我十九岁那年,先生送我的。可还记得?&rdo;&ldo;那是……&rdo;谢舜珲转过脸,蹙着眉认真地想想,&ldo;八年前的事儿了。&rdo;川少爷笑道:&ldo;可不是已经八年,如今我都做了父亲。&rdo;‐‐不过川少爷那张像是雕琢出来的脸一如既往,还是那副美少年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微微绽开笑容的时候就像一缕月光洒在宁静的湖面上,可是谢舜珲看得出,他的眼睛里其实不笑,当然,他自己未必觉察得出这个。谢舜珲只是苦笑着摇头:&ldo;你都做了父亲,我又怎能不老。&rdo;川少爷突然跪下了:&ldo;谢先生受我一拜吧,是先生一直怜恤教导我这失怙的孤儿,如今我中举了,全是先生的恩德。&rdo;说罢,便深深地叩头。谢舜珲大惊失色地去拉他起来:&ldo;这是做甚‐‐不瞒你说我最怕这种阵仗,赶紧起来。起来说话。全是你自己勤勉用功才有今日,与我何干。我自己都从未中过乡试‐‐如何谈得上教导了你呢……&rdo;看着川少爷终于站起了身,谢舜珲才算是如释重负地长叹道,&ldo;如今我是帮不了你什么了,明年二月的会试就全靠你自己,只记着,你家里这一屋子的女眷全都盼着你出头。&rdo;&ldo;我记得。&rdo;川少爷又是掏心掏肺地一笑,&ldo;你多年前就跟我说过,我越有出息,我家夫人的贞节牌坊就来得越早。按道理说,唐家想光耀门楣,最要紧的便是我的功名‐‐可先生反倒如此记挂着我家夫人的牌坊,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呢?&rdo;
谢舜珲笑道:&ldo;你和夫人不同。你能不能博得功名,除了自己用功苦读之外,还得看天命。天命岂是我一个凡夫俗子能左右的?可夫人不同,身为孀妇,已经是她最大的天命了,她想要的全是人事所能及,只要尽力便是……&rdo;&ldo;我可不这么看。&rdo;川少爷看似漫不经心道,&ldo;天命莫测,在先生眼里是人事所能及,在上天眼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我其实有事想跟先生讨个主意,明年是我第一次赴会试,若落第也是平常事‐‐可我又不愿意入国子监虚掷光阴……&rdo;&ldo;那是自然。&rdo;谢舜珲用力地一挥手,&ldo;为何要跟着那起不学无术的混在一起?我们歙县的碧阳书院倒是很好,那里的好几位先生都跟我有交情,你已是举人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到那里去能见着不少真正学问好的,我写封信便是,你不用担心。&rdo;&ldo;这便再好也没有了,&rdo;听了这话,曾经的美少年倒是如沐春风,&ldo;到这间书院去,离家里不算远,更要紧的是,离先生就更近了。不念书的时候,倒还真想跟着先生好好听几出戏呢。&rdo;他其实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那个被谢舜珲明珠一般捧在手心里的,流落风尘的祁门小旦,当然,他不能这么说。
三姑娘对着镜子,插好了最后一支玉簪。她没有回头,径直道:&ldo;谢先生把银子带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家去了呢?&rdo;没有听见她夫君的回答,她又道,&ldo;我娘倒是打发丫鬟来跟我说了,要我多住两日,我哥哥刚刚中了举,总得请客,族里也要设宴庆贺,娘说咱们可以先差人把银子送回去,人看了戏再走也不迟。&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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