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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想将她们从顺天府接过来,陪同臣妾一同入宫,只当是给臣妾作伴;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竟然带着淡淡的哀戚。
真是个手腕高明,不露痕迹的女人,竟然迂回地借这小事提醒他对她一直以来的冷落,孙氏派她到郕王府来做眼线,想必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吧?!
朱祁钰只当作是听不懂,眉间浮起倦意,随意挥挥手:“不过是件小事罢了,你既然开了口,朕自然会允了你。还有事么?”言下之意,大有“无事且去,好走不送”的逐客味。
之前,他处处忌讳孙氏,是担心自己的母妃在宫里受苦,而今,他已有了万全的计划,只等派出的人将皇兄给救回来,便功德圆满了。往后的日子,他再也不想受人束缚,看人脸色。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管他什么荣华富贵,皇权尊位,他统统都不想再要了。
撕去伪装的无害外表后,他其实是一只睥睨尘世的鹰隼,随时都可以伸出利爪将猎物撕裂且吞食殆尽,端看他有没有那份闲心。
这宫阙重重的牢笼真的能困住他?
那,要试试才知道!
“臣妾——”
汪云慧依旧跪在地上,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朱祁钰挑眉,打断了她的装模作样:“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什么事就只管直说吧。”
“臣妾今日斗胆,想为翥儿讨个封衔,不知皇上是不是也能允了臣妾?”深吸一口气,她终于将要说的话说出了口。
旁人听见,只道她是心地良善,可话语传入朱祁钰的耳中,便全然变了味儿。
“哦?你想为翥儿讨封衔?”他玩味地挑起眉峰,几缕不驯的发丝垂落在额际,更显得他诡谲难测。深邃的眸子斜斜一睐,冷不丁地射出摄人寒光,他语焉不详地开口,话语中的嘲讽越发深了。“朕最近太忙,倒是疏忽了,你几时与翥儿变得如此情同姐妹了,竟然肯为了她那胡闹的心思做说客?”
且不提翥儿是不是真的去求过他,这女人能无所畏惧地向他提出这种要求,便不可能没有要同他玩心思的意图。只可惜,谅她再是聪慧,也还稍嫌嫩气了点。
翥儿即便知道他的一些事,也都是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他向来小心谨慎,自认没有一丝破绽,也不怕她妄图见缝插针。
“皇上近日忙于国事,身边有佳人相伴,自然不知翥儿这痴情女子是如何夜夜垂泪到天明的。”汪云慧低垂着脸,没人看得清她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话语中似乎有些一样的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自从唐翥儿被送回郕王府后,便一直神色恍惚,茶饭不思,有时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吓得汪云慧以为她患了失心疯,忙不迭地请了大夫来瞧,才知是心有郁结所致。
“翥儿对皇上是什么情意,皇上恐怕应该比臣妾更清楚——”
“纵使清楚,也不过是徒然。不可能便是不可能。”朱祁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她倒是说得出做得到,脑筋动到你身上来了。”冷冷一哼,那狭长的瞳眸便凛了起来,字字如刺地鞭苔着,也不知到底是责怪唐翥儿,还是不满眼前的汪云慧。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语气有变,汪云慧终于抬起了头,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翥儿并不曾对臣妾说过什么,只是,她最近一日比一日消瘦,要么就以泪洗面,要么就无神呆坐,茶不思饭不想,前日更是一门心思要去庵堂剃度出家,臣妾好说歹说,费尽口舌才将她给劝了回来。可劝得了一次,劝不了二次,三次,旁人再怎么劝,也都是治标不治本,唯有皇上才能真正救得了她。臣妾左思右想,故而决定今日入宫,斗胆请求皇上成全了她的一往情深!”
朱祁钰沉默了。
当日,翥儿私下里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至今记忆犹新,也不知是该说她傻,还是说她痴,他一心要她远离这些暗战纷争,可她却偏偏要任性地一脚踏进来,殊不知,正好给他人可趁之机。
“云慧,你倒是依旧这么善解人意。”
过了好一阵子,就在汪云慧认定一切全无商量的余地时,朱祁钰终于开了口,黑如曜石般的乌眸直直 地揪进她的眸中,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皇上,臣妾与您四载夫妻,从未听您唤过我的名。”汪云慧一字一字地喃喃叨念着,柳眉微蹙,眼神茫然,唇边浮起淡淡的微笑,却又在一瞬间转为哀伤凄惶,几乎被那一声“云慧”给逼出了她的泪意。就连一向平静的声音,如今也如秋日里落下的满地枯叶,让人惊怕它随时会发出满含破碎的声音。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从来不唤你的名么?”朱祁钰不动声色地低垂着头,并不看她。见素衣一直很配合地闭目假寐,“睡”得规规矩矩,他也就索性将这戏演个彻底。
“因为,在皇上眼中,臣妾是太后派来监视皇上的人,皇上从不曾信任臣妾,又怎么会唤臣妾的名呢?”汪云慧苦苦开口,颊上绽开一朵犹带哀愁的笑容。他对她的态度,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疏离。四载夫妻,不过有名无实,莫说同床共枕,他甚至连她的手也不曾摸过。
说来实在难以启齿,为人妻已经四年了,她至今还是完璧。洞房花烛夜,他不曾和她说话,也不曾饮合卺酒,更不曾掀她的盖头。整整一夜,她就这么惶恐不安地顶着喜帕呆坐着,听他一页一页翻着书册。直到天微微亮了,他才缓缓走近喜床,也不知抓过什么东西,划破了手掌,将血滴在那喜床上铺开的白练上,静静留下一句“本王身患隐疾,有些不适,过些日子再说”,便出了寝房。尔后,他差心腹的丫鬟过来将自己的东西收掇了,一应搬到后院的“拍阑阁”,便没再踏入过那间寝房。她拿着那块染了血迹的白练,知道了他的用意,除了呆滞还是呆滞。白练上那殷红的血如此刺眼,乍见时心头如被电殛。当时,她只道他是真的有什么隐疾,又不想被人知悉,所以才这么做,出于女儿家的羞怯,她也就没有多问,只拿了那白布交了差。孙太后每次召她进宫,询问有关他的举动言行,她都据实以告,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叵测居心。
她从未深究自己是几时开始对他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意,或许是华盖殿里指婚的那一刻,也或许是花轿上,她偷偷掀起喜帕偷看他背影的那一刻。看着他时,她心里想的是一辈子。
他待她并不苛刻,该有的样样不缺,只是,对她,他从来都是尽力避而不见,将心锁在彬彬有礼的笑容下,重重包裹,宁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在拍阑阁吟诗作画,也不愿涉足她所住的寝房多看她一眼。
后来,她才渐渐知道,他不肯掀她的盖头,不肯碰她,并不是因为什么隐疾,而是心病。只因,他知道,她是孙太后派来监视他行踪的。
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彼此之间,令她不得不接受事实。
原来,他们没有一辈子。这一世,无论是相隔千山万水;天涯海角,还是近在咫尺,一线之隔,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同样的遥远。
“你在怨朕?”居高临下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传入她的耳膜,恍若隔世的痛觉。
汪云慧摇摇头,视线焦距幽幽地透过他,落向不知名的彼处,唇色绽出苦涩的笑意:“不,臣妾只是在怨自己,怨自个儿福薄,担不起您的青睐。以往,臣妾嫉妒翥儿,嫉妒她能博得您的关怀,而今,臣妾嫉妒杭贵嫔,嫉妒她能博得您的专宠。女戒七出,臣妾犯了善妒之罪,根本就不配做皇后。”以往,她的心是一潭静水,风雨大了,偶尔还会惊现微澜,可现今,她已经心如死水,未来的日子,即便暴风骤雨,惊雷霹雳,也断然不会再让她的心湖生出丝毫涟漪。“倘若臣妾可以选择,臣妾宁肯不做皇后。”
“可你没得选择。”朱祁钰若有深意地看着她,黑眸灼亮得骇人,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冷戾寒凛,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打心里觉得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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